发表于 2009-12-25 23:45 IP属地:陕西
三、古典意绪与当下情怀——贾氏书法
平凹说,他的书法在作家中可入书品。谦虚啦!较之当下一些名家书法,贾氏作品更有资格登堂入室。当然,这也同样不是指其技法而是指其境界。究其本质来说,书法的最高境界必定要由形式表现升华为情感表现。
关于贾氏书法,他本人曾有供词一段:
我喜欢写字,是我从事着写文章的工作不能不写字,没有当兵的不爱武器的。我看到过许多人,以至于许多人让他的孩子,没黑没明坐在房子里练字,我就想起了乡间剪窗花的女人和日本人的相扑,有趣或许有趣,但毕竟过去了。我坦白招来,我没有临习过碑贴,当我用铅笔钢笔写过了数百万字的文章后,对汉字的形象来源有所了解,对汉字的间架结构有所理解,也从万事万物中体会了汉字笔画的趣味。如果我真是书法家,我的书法产生是附带的,无为而为的,这犹如我去种麦子,获得了麦粒也获得了麦草。
或许,贾平凹一开始并未想当书法家,但是写着玩玩式的娱乐行为日积月累后,也就有了乌托邦式的成家冲动。时至今日,贾平凹想不当书法家都不行了。贾氏书法的最初形式是农村工地上的黑板报。再后来,他有了写作的职业,也就离不开写字的活儿。他的书法也是顺着这一路子趟下来的。不同的是,某一年某一日,钢笔换成了毛笔,稿纸变成了宣纸。若论技法,贾氏书法中不是一点儿没有,但含量不是很大,也不复杂,甚至单调得有些贫弱,但这并不影响其书法作品静穆之中的单纯与天真。
从审美品味来看,贾氏偏爱苏东坡、米芾,新近的一些作品中还有鲁迅手札的韵味,比如《双鱼图》一作上的题跋。据他自己及其朋友言,平凹很少临帖,但读帖,而且读得极多――碑、帖、砖铭、手札等无所不及。天长日久,渐有静穆之气。
不管有意还是无意,贾平凹都反对把先代书法当“字模”,一点一画去模仿,而是非常机智地领会前人笔意,当然,写得久了,自然也就有了一定的书法功底。较之绘画,贾的书法似乎更多传统的根基,不是得自颓废而是得自天真。这里,只要看看苏东坡的《祭黄几道文帖》、《次辩才韵诗帖》、《前赤壁赋卷》等即可明了,但这并非全部也非绝对关纽。事实上,真正使其作品与传统有着血肉之联的是古意――自然、天真、率意的精神提炼。
平凹的书法作品就幅面来说不太有巨制,少“做”的痕迹,即使是静穆之中流出的些许闲意,也来得天真来得自然,并在这天真与自然之中悄悄地藏了一把恋旧的风情。或许,这并不是书法本身的力量,而是贾平凹创下的文学神话的一种“携带生存”。但它却让恋旧的人们在那字里行间建立起了人性的档案。
如果说,贾氏绘画是一份“颓废的点心”,那么,其书法则或多或少地蕴有“历史的精炼”,这也是天真的赏赐。斜正相依的结体、貌似无意的留白、古色古香的文辞总让人在恋旧的风情里平添淡淡的忧愁淡淡的享乐。由于技法不够丰富的原因,平凹的书法尚不能说是绝对的精炼与纯粹,却很有意思,这就不易了。不过,依据平凹的才气,他应该,也有能力将自己的书法弄得得更加纯粹更加精炼。挑剔地说,平凹书法尚未脱出温和、内向、拘谨、独居的书斋沉思状,笔画意势的整体气局上,较之康南海,亦不免小气与卑微。如果说我对平凹书法有所企望的话,那便是盼他日后能在康有为与鲁迅二人风格之间杀出血路。
以书体来说,平凹书法主要是行楷,就其艺术自律性来说,也只是平时硬笔字的雅化与深刻,它尚理质实、平淡简古,但这仍嫌不够。真、草、隶、篆并不单纯是书体的演变,而是情感的表述。寡妇夜哭式的情感或许就需大草类的书法形式来言说了。这方面平凹显然欠缺太多。
就笔法来说,平凹作书多用小笔,侧锋,且往往吃纸至笔根,少婉转,这就使其用笔上缺乏鲁迅雍容和豫的气度,也势必在书法的最高境界上制约他对古人笔意的更深一步的解读,随之而来,便是墨法上的毫无长进。黄庭坚《山谷题跋》中曾有一段他自评其四十至五十岁间所书之字的话。文曰:“往时王定国道余书不工,书工不工是不足计较事,然余未尝心服,由今日视之,定国之言诚不谬,盖用笔不知擒纵,故字中无笔耳!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非深解宗趣,容易言哉。”⑥也就是说,黄庭坚在平凹目前的年龄段也不注意用笔,并以为那是“不足计较事”,但他晚年悟了。但愿平凹能于此一思。
或许,师心法意与注重用笔并非全然地非此即彼,而是相辅相成。
此外,贾平凹还有一致命之处便在他太过聪明:学谁像谁。比如我很容易的就能在其作品中指认出陕西画家张之光、邢庆仁、张立柱、陈国勇的痕迹,而且,往往出现这样的尴尬:近一时间读什么书便很快在作品中表露出来。这对于一位已有“专家”之象的贾平凹来说绝非妙事,模仿力毕竟不是创造力。记得初读传道者吉拉丹的“但愿我们平庸”一言时,尚觉奇怪。此时,遇到平凹的作品方才吃惊吉拉丹的伟大。聪明的平凹当为此惊。
说实话,写下上述那些不满的文字后,自己都不免心里嘀咕:贾平凹毕竟是著名作家而非职业书法家,以职业的标准来谈论是否有苛求之嫌?而且,我周围的一些朋友也是这样想的。然而,一旦坐在医生面前,无论曾经是腰缠万贯还是一贫如洗者,在医生的眼里都是病人。鉴于此,对于平凹的书法与绘画,在专业的层面上做进一步的分析与批判对于书画、对于文人书画甚至贾平凹本人都有不可小觑的意义。思念至此,也就坦然。但愿日后能够看到众多专家们富有深义的品评。
有谚语说:鹰有时飞得比鸡还低,但鸡却永远不能飞到鹰的高度。平凹的绘画与书法或许都有不尽人意处,但我更愿意把其看作老鹰低飞。而且,亲爱的废名早就说过:“人生就让它是一个错误的堆积又算什么呢?”艺术也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