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兵
俄罗斯的青少年刚上完高中就参军，被送往乌克兰前线，很多死于他们的第一次任务。
记者Masha Morozova 2024年8月17日报道

过去的两年半时间，无论是在学校还是通过媒体，现在，战争塑造的一代从高中毕业，直接奔赴前线。很多18岁不到的年轻人，跟军队签了合同，经过两周训练后被送去战斗。在过去的两个月中，至少13名这样的年轻人阵亡，很多死于他们的第一次任务。为了弄明白是何种原因驱使这些年轻人去应召征兵，俄独立媒体Holod采访了一些最年轻的阵亡者的家人。

乔琪·纳第印（Georgy Nadeyin）来自彼尔姆市。2014年，当他继父随瓦格纳部队第一次进入顿巴斯作战时，他才8岁。他继父在乌克兰服役后被派往叙利亚，然后是非洲。乔琪16岁生日时，俄罗斯发动了全面入侵乌克兰的战争，他继父又一次被派往乌克兰。普里戈津死亡和瓦格纳部队解散之后，他的继父加入了车臣的阿克哈马特营。

2024年2月，乔琪过了他的18岁生日。之后不到一个月，他给他妈打电话，告诉她他已经跟军队签了合同。“大家都去了，难道只有我不合适去吗？我会长大的，更懂事，成为一个男人。“他母亲安娜斯塔西娅（Anastasia）如此重复他的话。

作为伏尔加州立水运大学彼尔姆校区的警官学员，乔琪可以延后服义务兵役。他妈说，作为父母，他们向来支持他，他不缺钱花。“他有一切 – 好的手机和衣服。”他决定跟军队签约震惊了她。她不清楚是什么影响了他，但她责怪他的朋友科斯特亚，他俩一起签的约。“他怂恿了乔琪，他俩互相壮胆，就这么走了。”

2024年6月12日，俄罗斯人在阿夫迪夫卡又一次发起攻击，乔琪被派往了他的第一个战斗任务。四天之后，6月16日，乔琪阵亡。他的遗体还没有被送回他母亲那儿。她还指望他仍活着。

他们父亲的足迹

俄罗斯官媒经常把乌克兰18岁士兵的死亡描述为“受班德拉分子蛊惑产生的后果”，“没有任何部队服役经历就投入前线”。与此同时，俄当权者却把他们自己不够年龄的士兵送上前线。

2023年春天，当战争进入第二个年头，普京为俄罗斯人高中毕业后直接被派往前线开了绿灯。在这之前，只有经过至少三个月的义务兵役，或经过专业培训，或取得更高学历者，才能有资格与军队签约。然而2023年4月，国家杜马悄悄地通过了修正案，取消了这些限制。到2024年6月底，至少已有40名出生于2005到2006年的俄罗斯人死于乌克兰战争。
  
最近几个月，年轻合同兵的死亡数字仍在上升。根据Holod统计，2024年6月15日到8月15日，至少13名18岁的俄士兵阵亡。当全面战争开始时，这些年轻人才十五六岁。现在，他们中的一些人，比如乔琪，已走上他们父辈的道路。俄媒经常用那些追随家人上前线的十几岁青少年的故事来推销入伍合同。
  
但乔琪他妈并不相信她儿子上前线是因为他继父的榜样。“相反，他继父竭力保护他，甚至如果乔琪真的告诉他想去，他也会帮他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因为你可以待在后方，他在那儿有很多朋友可以帮忙。为什么一个指挥官会命令一个18岁的男孩冲锋？你18岁，你就可以待在后方。”
  
“你们只是干坐在这儿”

四十岁的安娜·谢克达来自新西伯利亚地区，她正等着她的儿子阿里克谢出狱。他因为轻罪被送进少管所。2023年10月，他年满18岁，6个月后，被转入新西伯利亚地区的成人监狱。

到那时，阿里克谢仅剩8个月的刑期，但他没有等着服完刑，相反，他决定与国防部签约上前线。“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安娜说，“我问我儿子，他告诉我，妈，这是我的决定，请理解我。”

2024年5月6日，阿里克谢从监狱出来，仅仅20天之后，他参加了他的第一次战斗。他妈说，他整个只训练了两周时间。6月15日，阿里克谢在他的第二次任务中阵亡，还有4个月就是他的19岁生日。

阿里克谢并不是唯一到法定年龄马上参战的少教犯。Holod至少还找到了另一个：亚历山大·克文（Alexander Kovin），来自克麦罗沃地区的奥辛尼基。两个其他少教犯的母亲证实他被关在某个少管所。他于2024年8月1日被埋葬。跟乔琪一样，亚历山大18岁零8个月大。他在转入成人监狱后，随即于2024年春天被派往前线。

一位少教犯的妈妈说，国防部的征兵官员不会去少管所。奥尔加·诺曼诺娃是囚犯权利组织“栅栏后的俄罗斯”的负责人，她也说从未听闻对少教犯征兵。 “但是他们在学校上课和列队点名时会被告知，看看那些战士在为祖国战斗，而你们只是干坐在这儿。” 那个少教犯的妈妈说，“然后当他们转到成人监狱，真正疯狂的事就发生了。”她儿子只剩几年刑期，也在计划18岁之后马上上前线，尽管他的一个朋友已经死在乌克兰。
  
“我是一个男人”
当德米特里·谢尔盖耶夫（Dmitry Sergeyev）18岁时，他想跟高中的心上人结婚。但他需要钱结婚成家。德米特里在切仁先卡长大，那是秋明地区一个不到500人的村子。把他养大的奶奶不久前去世了。
  
德米特里毕业于一所农业院校，但由于没有相关经验，他找不到工作。一个亲戚在自己的公司给他安排了一个职位，不过薪水不多。“他厌倦了在别人家生活，而且他还想结婚，”一名亲戚说，“但他能去哪儿挣钱呢？”德米特里决定去参军打仗。“他认为他六个月后会回来，然后结婚。”2024年1月，他阵亡了。

亚罗斯拉夫·里帕夫斯基（Yaroslav Lipavsky）来自秋明地区，他也想摆脱贫困。他在18岁生日后战死，据Agenstvo报道，他原本希望能挣钱给他怀孕的女朋友，以及还清他妈的债务。亚罗斯拉夫阵亡不久，他的女朋友叶卡特林纳生下他们的女儿薇奥丽塔（Violetta）。
  
在一次冲锋中，德米特里·麦曾泽夫（Dmitry Mezentsev）亲眼目睹了乔琪·纳第印的死亡。当时他们躲在树后，距离只有3米多。“各种各样的玩意儿向我们飞来，然后大炮开火了，一颗炮弹直接命中了乔琪，我想给他急救，我一直拼命喊‘乔琪，乔琪’，但已经太晚了。然后他们开始瞄准我，我只能撤退。”德米特里现在躺在医院里。“我胳膊和大腿少了几块肉，他们把我缝上了。”

他和乔琪一边大，他也18岁之后就马上签了合同。他说他知道很多十八九岁的人在最近几个月上了前线，包括他的5个朋友。他决定去打仗是因为“平民生活没什么鸟用”。参军前，他念完了9年级，在一家便利店工作，他经常被投诉，不喜欢那份工作。

德米特里说他爸已经在乌克兰打了三年仗，全面战争一开始就参加了。当被问到他爸的行为是影响到他的决定，他回答，“我想你可以这么说。”

德米特里说，当他爸发现儿子也上了前线，非常生气。“你个哈儿，你以为你是去哪儿？”他妈也竭力劝他别去。“怎么了？我已经是个男人，我不听别人的，我自己做决定，”德米特里说道。

当被问道是否为妈妈感到抱歉，老公和儿子都去打仗，他说，“是的，我感到难过，但她还有我姐，我还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