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23-11-22 22:50 IP属地:未知
查看 10.7W | 回复 8
舵村回忆
因为工作原因,我要跑很多地方,城市、田野、村庄、荒漠……,我见到各种各样的人,感受各种不同的生活,也会在闲暇里听到很多故事。今天听到的这个,在那么一瞬间,让我连干了两大杯酒,闭上眼睛感受那舌尖到喉咙里的辣。
舵村离一条大河不到两里路,但水流比较急,几百年来只有一个特别小的渡口,因此虽然不算特别富裕,但也人来人往落脚的多。村里人要不做点小生意或者靠水吃饭,庄稼也都长得很好,生活都还过得去。抗战那几年上游来的人特别多,都是拎着大包小包出来逃荒的,有天就来了一对小兄妹,哥哥大概八岁多,妹妹五岁的样子。至今舵村的人都记得,妹妹来的时候那叫真的好看,精致的发簪整齐的插在脑后,头发梳的精精致致的,小脸蛋白里透红,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穿着很新的碎花小棉袄,虽然已经脏了但料子很好,她的名字一听就是大家闺秀的感觉,样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哥哥也是唇红齿白模样周正。到渡口的时候大伙问他们为什么就两个小孩在走呢?哥哥说了日本人突然打了过来,家人匆忙之间都失散了,要他先领着妹妹过了河,然后明天到后面一个县城里等着汇合。那个县离舵村还有四十多里地,两孩子却手里空空没有粮食,妹妹一看样子就是饿坏了,一直咬着手指头,但坐船的人也都没带什么干粮,那个年代别人也很难顾得上,就这样哥哥牵着妹妹走的很慢很慢。
他们上午下的船,中午才走到村口边的大磨盘旁边,妹妹开始喊饿,哥哥可能也是老实人,就急着去找吃的,然后叮嘱妹妹站在原地不要离开,要一直等着他哦,妹妹答应了。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亲人,哥哥匆匆的向前面跑去消失在她的视线里。结果村上的一户人家,早就盯上了妹妹,等哥哥的影子已经走远,大人走到妹妹旁边,先是给了一个灰面饼子,妹妹飞快的吃完,大人就说,等下哥哥来了,你要不吭声,我就一直给你灰面饼子吃,怎么样?妹妹的眼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然后大滴大滴的流出来,一串一串的。后来村里的人都猜妹妹是上游一个很大城市里的人,那里确实刚经历了战火,陆路水路到舵村至少要三四天时间,可想而知两个小孩子一路受到多少的磨难。大人就把她藏在磨盘附近,但不是本村人找不着的一个地方。
那天下午整个舵村的人都听到一个男孩在大磨盘边哭哑了嗓子,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妹妹”、“薇妹子”、“妹妹”……男孩喊到声嘶力竭,哭得昏天黑地,一直到傍晚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等大人带着妹妹起身出来,妹妹的身下被眼泪已经打湿了整床被子,嘴里死死的咬着手指,眼睛血红血红的。
就那样妹妹被留在了舵村,那户人家觉得妹妹的家世肯定很好,留下来是准备许给大她快十岁的儿子。妹妹那次哭过以后再也没有哭过闹过,就那样静静的在他们家留了下来,学做饭煮菜,养猪做农活,从来没有埋怨,只是在村里人在一起的时候,总能发现她是收拾的最得体、干净的,精致好看而且温和,她从来不说她家里的事,好像这些都没有发生过。
后来妹妹就嫁给了那户人家的儿子,解放后先后剩下了一个女孩和男孩,老公继续开船她做农活,日子倒也过得朴素平淡。妹妹一直也是给人淡淡的表情,头发梳的很精致,衣服穿的很得体,同村里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与众不同。别人问她家里的事,或者有不怀好意的邻里说留她的大人你恨不恨,她都是淡淡的一笑,也不回复或者辩解什么。
就这样她家里的事情不再是村邻的谈资,缺医少药、为了生计不得不每天劳作,妹妹和那个年代的大多数家庭没有什么不同,随后她这个家里的长辈陆续过世,接着她的老公也不幸在一次行船后再也没有回来。妹妹像个标准的舵村人一样按规矩给老公办完了丧事,迎来送往都非常得体,从那以后村里有红白喜事经常会叫她来说几句话或者归总归总,她也算是有了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
她后来甚至学会了吹唢呐,家里简单的摆些红白喜事用的材料啥的,隔三岔五总是能有活做。
但命运好像没有放过她,文革刚开始,本来跟她家毫无关系,但有外地的工作组,不知道为什么弄了一些老鼠药拌着吃的放在一个箱子里,她两个孩子都是少年吃长饭的时计,就发现了那个箱子。等有别人发现的时候,都已经中毒很深,那时医疗手段还不够用,两个孩子都没有救回来。
妹妹很快白了大半头发,精神也明显差了很多,瘦的厉害。
但她还是挺了过来,因为做小手艺巧、懂点乐器对邻居都很大方,她很快成了村里最受欢迎的老太太。就算最爱嚼舌根的乡邻对她也没有什么好指责的,她特别喜欢孩子,经常买了糖送给村里的孩子吃,头发永远梳得很精致,走起路来不急不躁,摆着手收着腰,村里人都相信那就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的样子。
她一直长寿健在,每次坐在村口当年的大磨盘那里,总有很多孩子围着她跳和笑。她会教孩子们唱一些好听的儿歌,会温和的看着孩子们在那里开心的玩耍,只要有谁说饿了,她口袋里永远是吃不完的零食。
偶尔有人听她会说起一些不是当地的话,看着她静静的坐在老磨盘那里(村里要拆的时候,她要了那个磨盘的座,然后经常一个人守着磨盘,把它抚摸的光滑明亮)。村里没有人会去说她的故事,跟她说她可能在的那个大城市她也从来都是淡淡回应。
她说,都不记得了,都不想再想了。
舵村虽然不大,但地形让人难忘。这几十年没有人来找她寻亲,她可能心里有了一些不愿去想的答案。
我在舵村跟她擦肩而过,也在惊叹老太太的穿着举止得体,不说我还以为是位退休干部小住在这里。后来村支书跟我说完她的故事,本来就喝多了,我又端起了酒。好多故事,本来就是只有自己内心才能感受,说出来,没有人听也不会懂。而有些人,擦肩而过也许就是一辈子了。
我会想起那个中午舵村有位在飞奔着给妹妹寻找食物的男孩,我会记得舵村有个叫“薇”的妹妹,我会在每次喝酒很辣很辣的时候,一边大声唱出不成调的歌曲,任雨打风霜泪流满面;一边
记起舵薇

渡口

大磨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