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将死,传统武侠更是气若游丝,不过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武侠小说中各样刀光剑影、爱恨情仇贯穿的不但是我们青少年时期,甚至还有我们的价值观和人生观。
于是,模仿金庸写了这短篇,小说故事,不免有戏说元素,其中的历史谬误,请不必较真。
《世忠书》
一:楔子
落日西去,竹香漫逸,
好一幅江南竹乡的黄昏景象。
临安城外竹林中,两位男子隔了石桌分坐两边,手指不住向对方点戳劈划,
似正以手指为剑,隔空比试剑法。
未几,右边身着黑袍的年轻男子引了个剑诀,手指向下虚戳,随即指尖一抖,转而向对方咽喉刺去,
这一指又飘又急,左边汉子手脚稍慢,没能挡住,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肖七兄,你这剑法着实厉害,我可挡不住了。”
说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这汉子约莫四十来岁,身着灰色短衣,一副乡间农夫打扮,
举止言谈却豪气干云,显是大有来头之人。
肖七不动声色,拱手道:“武校尉过奖,侥幸罢了。”
武校尉放下酒碗,沉思片刻道:“肖七兄,峨眉剑法素来阴柔,你这般刚猛的用法,却是罕见,莫非是你自己悟出的路子?”
肖七仍是面无表情:“本派剑法,自立派以来,就有刚猛用法,只是本派多收女性弟子,这用法修习的人少了。”
武校尉点点头:“就这是了,难怪。”
随即抬头望天,似在思索破解之法。
良久,肖七站起身,低声道:“时辰不早,请武校尉上路。”
武校尉如梦方醒,拱手自嘲:“啊,我想得入迷,竟忘了这事,便请肖七兄动手。”
肖七拔出腰间长剑,眼见对方神情自若,无半分惧意,与自己所想大为不同。
不由得迟疑一阵,缓缓地问:“武校尉气度不凡,不知何以竟做了陷害韩世忠大帅的恶事?”
武校尉一脸错愕,随即轻叹一声:“罢了,罢了,你动手就是,只是可惜这《世忠书》再难见天日。”
肖七更不答话,横剑一挥,武校尉人头飞出丈许,身子往后便倒。
肖七收起长剑走上前,掏出武校尉腰间包袱,揣入怀中,又拿了他身边的剑,转身便行。
二:
临安府还仙楼是当地有名的酒楼,两道“鸡丝煨甲鱼”、“高汤蒸斑鱼”远近闻名,
一到饭点,络绎不绝的食客把店里挤得比集市还热闹。
肖七上楼,找个角落的桌子坐下,伸手解下包袱横放在桌上,
武校尉的剑稍长,裹在包袱中,露出半支剑柄。
伙计倒了茶水,点头哈腰地笑着说:“客官,中午客多,您多担待。”
肖七还个笑脸,点点头说:“无妨。”
临安府自古富庶,纺织锻造天下无双,是商贾富豪云集之地。
眼见楼下熙熙攘攘,人潮涌动,肖七闲着无事,盯着街道发呆。
不多时,楼梯传来“咚咚”的脚步声,震得楼板微微发颤。
一行四人相继上楼,当先一人,做道士打扮,人高马大,比常人高出一头。
最后一人,身着长袍,下颌留须,像是一位教书先生,走上楼,四处打量。
肖七见那人朝桌上的包袱看过来,怕多生事端,伸手拉过包袱,盖在手臂下。
待伙计上了饭菜,肖七几口吃完,站起身欲走。
刚靠近楼梯,那教书先生上来拦住去路。
肖七后退一步,盯着那人。
教书先生行了个礼道:“这位小哥,请教包袱中可是韩大帅手下武校尉的魑魅剑?”
肖七摇摇头:“不是,只一把寻常长剑”,伸腿欲跨过对方下楼。
教书先生再次伸手拦住,笑笑说:“我与武校尉有旧,识得他的剑,请小哥借我一观,若我认错,再跟小哥赔罪。”
肖七皱了眉头,沉声道:“说了不是就不是,先生是要强抢么?”
听了肖七这话,教书先生一行其他三人也都站起,立在两人身边,围住肖七。
“小哥莫怪,我看见故人之物,恐他有失,所以需辨个明白。”
肖七见几人架势,心知不能善罢,抬头道:“那便请各位跟我到街上看个清楚。”
几人顺着楼梯走到街上,寻个僻静角落,分开站定。
肖七并不说话,只把长剑握在手中,剑身不出鞘,向前一伸手,示意要打就打。
教书先生微微一笑:“小哥好干脆,那便得罪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支笔。
只见那笔通体黝黑,为精炼黑铁锻造而成,笔尖似黄铜,却是圆头无尖。
肖七见了他的兵器,拱手一揖:“原来是洛阳龙门派前辈。”
洛阳龙门派善使判官笔,门下各人均随身携带两支笔为兵器,笔头一尖一圆,尖头笔用做性命之博,圆头笔用做比武交友。
这教书先生拿出圆头笔,显然并无恶意。
“好说”,教书先生收笔还礼“这就请赐招。”
肖七拔出长剑,心里打定主意,不可伤人,脱身即可。
于是,缓缓一剑刺向教书先生右肩,想逼他后退,
哪知这龙门派功夫身法怪异,教书先生一个侧身,避开长剑的同时手中铁笔直刺肖七小腹,
肖七撤回长剑,用剑柄荡开铁笔,随即退开一步。
这一合交手,双方动作迅捷无伦,
旁人只听到“叮”的一声,两人已各自分开。
教书先生微觉诧异,只觉对手身法眼熟,却不能辨认。
思索片刻,旋即揉身抢攻,
两人搭上手,肖七已知对方功夫虽高,却奈不何自己,
“叮叮当当”跟对方来回拆了几招,想找个机会,轻轻在他身上一点。
教书先生暗暗吃惊,自己这几招已经用了全力加快速度,
被对手尽数荡开不说,连脚下都不曾后退一步,此人功夫,委实深不可测。
双方再交手数合,肖七心想差不多了,挺剑画出一个圆环,随即向教书先生大腿刺去,想在他腿上轻点一下,又不至伤着对手。
教书先生眼见肖七画圈,却无法测知将刺向哪里,曲了脚腕,已准备后退。
见肖七长剑刺来,手忙脚乱中,抓着铁笔在腿前横扫,“当”的一声,将长剑荡开,自己也借势退出几步,踉踉跄跄站定,虽避开剑刺,却狼狈不堪。
肖七也颇感意外,没料到这教书先生这般了得,自己这一剑竟被他拨开。
不过他并未趁势追击,已是胜了一招。
肖七原地站定,收剑抱拳:“前辈,承让了。”
教书先生落了下风,不愠不怒,拱手道:“小哥好剑法,敢问小哥尊姓大名。”
肖七见那教书先生颇有风度,也感敬佩,恭恭敬敬道:“前辈客气了,鄙名肖七。”
教书先生见肖七不说全名,略感意外,心想肖七怕是有难言之隐,也就不再追问,
微微一笑道:“肖少侠,我等还有一事相询,武校尉佩剑在肖少侠手里,不知那《世忠书》所在何处?”
肖七心想,若据实相告,只怕这一路是非不少,于是答道:“并未见此书,不知下落。”
教书先生点点头,拱手道:“如此便叨扰了,告辞”,带了三人,转身就走。
那高大道人瞪圆了双眼急问:“大哥,这就走了,还没问个明白。”
教书先生摆摆手,高大道人只好收声,跟在后面走开。
三:
四人离开后,肖七不敢多留,出了临安城,望西向徽州而行。
所幸一路无事,肖七急于赶回福州复命,快马加鞭,不做停顿,只两日便行至徽州城外三十余里处。
这一路急奔,人困马乏,肖七口渴难抑。
行走一阵,见路边一面黄旗招展,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正是一间驿道酒肆,忙翻身下马,牵马走过去。
早有伙计迎上,接过马绳。
肖七抹一把汗,对伙计说:“有劳了”,随即走进酒肆大堂。
路边小店,规模不大,大堂内零零散散摆放了几方八仙桌,已是晌午时分,却只有一桌食客,生意并不兴盛。
肖七见那桌食客均行脚打扮,估计是往来商贩在此歇脚,并无异常,找了靠外的一张桌,面朝店门坐下。
问老板要了一瓢水,仰头大口饮下,一股清凉顺着喉咙滑进腹中,说不出的舒畅。
老板是位三十余岁的女子,眼看肖七喝得太急,笑着说:“客官,这可累坏了吧,慢慢喝。”
肖七有些不好意思,抹抹嘴道:“多谢了,请再备些饭菜,我吃了还得赶路。”
伙计已拴好马匹,走了进来,答应一声:“好咧”,便进了厨房。
老板娘却拉了凳子,对着肖七坐下,有句无句跟肖七闲聊着,
肖七见老板娘话多,也不奇怪。这路边小店,久坐无聊,店里人喜欢跟过往路人唠几句,亦属平常。
老板娘絮絮叨叨说着闲话,不时插几个问题“小哥哪里来?要去哪里?小哥贵姓?”,肖七随口敷衍着,只盼伙计快些端上饭菜,吃了接着上路。
苦候一阵,肖七等得不耐烦时,伙计终于端了饭菜出来。
肖七吃了几口,只觉食材上好,做出的饭菜却口味怪异,难以入口。
心道就这口味,店子还能开下去,也是难得。
老板娘见肖七神色不好,带了歉意道:“乡下地方,口味不佳,小哥多担待。”
肖七嘴里包着饭,只用鼻腔“嗯、嗯”两声作答。
伙计也陪着笑脸搭话:“肖大侠走南闯北,吃遍山珍海味,自然吃不惯这山野小菜。”
肖七正狼吞虎咽,听了伙计的话,心中一凛,暗想自己一路急奔,行踪还是被人发现,多半是那教书先生散布的讯息,这一来只怕后续麻烦不小。
他抬头看向伙计问:“你如何知道我姓肖?”
那伙计说漏了嘴,神色尴尬,答不出话。
老板娘哈哈大笑,站起身道:“这小厮,就爱胡说八道,小哥莫理他。”
肖七转头看向老板娘,见她身着农妇打扮,一身衣裳却干干净净,脚下穿了一双绣花鞋,鞋上绣着凤逐牡丹,一看便知是贵重之物。
肖七暗骂自己,怎会如此粗心,这么明显的疏漏也看不见,
若不是伙计说错话,只怕自己还蒙在鼓里。
老板娘心知把戏已破,却不点穿,打着哈哈道:“小哥,慢慢吃着,吃完歇歇气再上路不迟。”
肖七停了筷子问:“老板娘,这饭菜里没有下药吧?”
“哟,小哥说得,当我这是开黑店的吧,你想吃药,我还不卖呐。”
肖七哼笑一声:“管你开什么店,我结了账便走。”
随即掏出一锭碎银放在桌上,拿起包袱背在背上,作势往外走。
老板娘笑嘻嘻的跟在身后,嘴里不停:“小哥,慢些,休息一阵再走。”
肖七不做理会,直端端朝马匹走去。
四:
眼见拦不住肖七,老板娘伸手往他背上的包袱抓去,
肖七早有提防,不闪不避,左手握着长剑,带着剑鞘向后一戳,直向老板娘小腹而去,
老板娘只好收了右手,左手一翻,掌心向上,把剑鞘向上托去,
肖七借势戳向老板娘心口,随即转身面对着她,
老板娘无奈,只得跳开一步,避开剑鞘。
肖七盯着老板娘,嘿嘿一笑:“好一招的‘云雾手’,老板娘这一手武当派功夫可真是漂亮。”
老板娘也不再装,笑盈盈地说:“小哥说笑了,我胡乱伸手,就只想看看小哥包袱里是不是有不小心拿错的东西。”
肖七急着赶路,不想跟闲杂人耗费时间,拔出长剑道:“老板娘若强要留我,这就得罪了。”
也不等老板娘回话,“刷刷”两剑,向对方刺去,
“哟,小哥性子好急,也不……”,老板娘刚说了一句,就被肖七的剑逼得步伐凌乱,后面的话便接不下去。
店里伙计见老板娘情况不妙,操起一把大刀,冲过来迎头便砍,
他的武功比老板娘可差得远了。
肖七一伸剑接住大刀,顺手一挽,把刀锋引向老板娘,
伙计收势不及,惊呼:“小心,小心,唉哟。”
肖七不等招式用老,横过剑身,“啪”地一响,敲在伙计肩膀,
伙计只觉肩膀剧痛,手一松,大刀在呼呼声中,转着圈飞出几丈外,
若非肖七手下留情,伙计的臂膀已经被卸下。
双方正斗得热闹,忽听到一个清脆的说话声响起:“师姐,你看那人好像用的是咱们峨眉剑法。”
肖七一惊,手中慢了一拍,老板娘趁着空挡退开站定,双肩上下起伏,不住喘气。
肖七暗叫一声侥幸,自己苦练武功多年,江湖经验却是太少,竟一再忽视危险,若说话的人是敌方帮手,自己无经无觉,岂不危险。
念及于此,颇有些丧气,侧头望向说话之人。
只见拴马桩外站着两个女子,一个瘦脸长身,约莫二十岁,容貌甚为清丽,另一个年岁稍轻,长了一张圆脸,却也玲珑乖巧,说话的应当是这圆脸女子。
肖七听那女子话中之意,似乎也是峨眉弟子,同门相遇,自当见礼。
犹豫一下,心想还是先收拾了这老板娘再说,当即挺剑上前。
老板娘已拾刀在手,见肖七攻来,挥了大刀,凝神拆解,
但肖七剑招又快又重,挡了三招,老板娘已推出七、八步,
再退怕就要远离这酒肆了。
老板娘心中着急,双手握住刀柄,猛地横扫过来,心想拼着受你一剑,也要砍你一刀,看你躲还是不躲。
哪知肖七早就等着她反击,剑尖突地变向,刺向脚踝,
老板娘脚踝中剑,随即软倒,身体倾斜,这一记横劈便砍到地面,劲力十足,半张刀身砍进土里。
边上两个女子同时发出一声“咦”,
肖七伸剑指着老板娘面门,却并未下手,眼睛直盯着她,以目询问“该停手了吧?”
老板娘面如土灰,默然无语,伸手整理下发饰,慢慢走回酒肆。
那伙计过来拔出大刀,跟在老板娘身后,朝地上吐口唾沫,嘴里嘀咕:“年纪轻轻,偏偏为虎作伥,净干坏事。”
肖七不去理他,径直走到两个女子身前,拱手道:“两位女侠,莫非也是峨眉弟子?”
圆脸女子喜道:“是啊,我们是峨眉弟子,我叫王笑眉,我师姐叫李青青,你叫什么?”
见她眉花眼笑的天真样,肖七不禁莞尔,心想这名字起得甚是贴切。
李青青低声嗔道:“人家又没问你姓名,你急着说那么多。”
肖七在同门面前不想失礼,答道:“我叫肖慎言,不过我师父都叫我肖七。”
王笑眉拍手道:“原来是肖师哥,这可太好了。”
三人在外遇到同门,均是欣喜万分,
峨眉派开派以来,经历数百年,多地都有分支,
王笑眉和李青青来自四川峨眉山,是峨眉派宗主地,肖七师承却是中原分支。
三人从未见过面,所用招数,亦有所不同,
适才肖七斗老板娘所使招式,和两人所学变化较多,是以旁观时不免惊奇。
肖七年轻,不免少年心性,见到四川来的同门,也好奇地打听峨眉山物事。
这一问,王笑眉打开话匣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把峨眉上的风土人情一件件讲给肖七听,李青青话少,只偶尔插几句话,笑意盈盈的看着二人。
王笑眉说得肚饿,打算先在酒肆吃点饭,肖七拉住她,大声提醒两人,那是家黑店,去不得。
李青青和王笑眉对望一眼道:“幸亏师兄提醒,不然两人可就自投罗网了。”
说笑一阵,三人均意兴阑珊,王笑眉便要邀请肖七同行,
依着肖七的心性,对两位同门师妹也相当喜欢。
只是自己行踪暴露,这一路只怕凶险多事,不能让两位师妹冒险,眼下这话也不便对她们明言,推说自己另有要事,需独自前往。
行踪一露,肖七反倒坦然,无论快走缓行,总有人候着他,不如养足了身心,慢慢跟这帮人缠斗。
明枪肖七不惧,对暗箭却颇有忌惮,江湖经验不足,只能多长几个心眼。
五:
告别两位师妹,肖七独自行至徽州城,打算在城中过夜,明天慢慢上路。
半夜,肖七正在客栈休息,忽听房顶传来细微“喀啦”声,
肖七不动声色,伸手抓住长剑,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屋顶。
淅淅索索一阵,屋顶瓦片被人揭开一道缝隙,一张蒙着面巾的脸探过来,低声喝道:“奸贼,敢不敢跟我前来?”
肖七冷笑一声,猛然坐起,把包袱背在身后,左手握了长剑,出门跳上房顶。
蒙面人见肖七上来,“哼”了一声道:“如此大好身手,不思救国为民,竟助纣为虐,有种便跟我走”,说罢,转身疾奔。
肖七听得心中有气,不知那人为何数落自己,当下也不多想,提了身法,紧紧跟在蒙面人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在屋顶飞奔,一炷香功夫,已行至城外。
肖七见蒙面人轻身功夫上佳,又把自己带到城外,心想莫不是城外设了埋伏?
心里想着事,脚下就慢了。
蒙面人见肖七慢了下来,停住脚步站定,转身道:“怎么,不敢来了?”
肖七本就心高气傲,听到蒙面人挑衅,再不犹豫,发力跟上。
不多时,两人飞奔至一处小树林,蒙面人在小树林中的一处空地站定。
空地中另站着四个人,其中一人身材高大,正是那日临安城中所见的道人,
蒙面人扯下面巾,冷眼看着肖七,却是那教书先生。
肖七大笑一声,拱手道:“先生,别来无恙?”
教书先生却不理他的问候,沉声道:“肖七,你拿了《世忠书》,这是要去见张伯英么?”
肖七不答,心想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多问。
教书先生大声道:“那张伯英与秦桧狼狈为奸,你身为武林中人,且不要你为国为民,何故竟同流合污,干那卖国求荣的丑事?”
他越说声调越高,说到最后一句,声音直震得周遭树叶哗哗作响。
肖七心中愤慨,大声喝到:“张都统忠肝义胆,跟韩大帅和岳爷爷一样,是护我大宋江山百姓的良将,他带兵抗辽抗金,天下皆知,你何以胆敢污蔑。”
教书先生哈哈大笑:“张伯英若是忠肝义胆,那秦桧可就是忠心昭烈了,哈哈哈,好笑啊好笑。”
肖七“刷”地拔出长剑,厉声道:“你再胡说八道,我绝不留情。”
教书先生见肖七神色,知他不善做伪,好言道:“肖七,我见你并非奸恶之人,只怕受奸人蒙骗,可需得多加辨认。”
肖七心中有数,其他人皆有可能,师父万万不会欺骗自己,
想是那教书先生见自己缺少江湖经验,想花言巧语哄骗,这可没那么容易了。
教书先生见肖七并不相信,欲待再说,
那高大道人大声插话:“范大哥,懒得跟他多费口舌,这就动手罢。”
肖七听了这话心想,原来这教书先生姓范,看这几人之中,应数他功夫最高,不如先下手为强。
挺起长剑,向范大哥刺去,身在包围圈中,步步危机,下手更不留情,
范大哥见长剑刺来,忙从怀里摸出判官笔,左支右挡,
肖七只想在其他几人包抄过来前制住他,哪能给机会让他缓气,
长剑连画圆圈,剑尖抖动,同时刺向范大哥肩头、胸口和腰间。
范大哥拼命拨开刺向肩头和胸口的剑,腰间这一剑再也无法躲闪,
“呲”的一声,长剑穿腰而入,范大哥捂着腰身,勉强退开,额头汗珠下雨般滚落。
高大道人见范大哥受伤,大声呼喊,挺起双掌抢攻过来,其他三人各挺兵器,上前夹攻。
肖七见高大道人掌风凌厉,却身形缓慢,
欺身靠近绕着他身子转,以他为盾,跟另外三人周旋。
那三人功夫并不高明,转眼间已被肖七一一刺倒,三人均是搏命打法,肖七也不留情,数招一过,已成三具死尸。
高大道人掌风如雷,却始终沾不到肖七半片衣襟,眼见同伴惨死,更是吼声连连。
肖七沉着脸,绕到他背后,一剑从后背刺入,穿胸而出,
那高大道人兀自张大了嘴,吼声渐歇,“噗通”一声倒地,已然死去。
范大哥捂着腰,强撑着站起,眼见片刻间四人均已气绝,眼中泪水滚滚而下。
大声道:“诸位贤弟,做大哥的无能,护不得大家周全,诸位且请稍待,大哥随后就到。”
说罢,两手各持判官笔,向肖七怒目而视,猛地将笔插入自己胸口,
鲜血顺着笔杆牵线般流到地上,范大哥挺立站定,呼吸已停,身子却不倒,像是被一股力量支撑着一般。
肖七没料到范大哥如此刚烈,呆立一阵,在心里叹一口气,不明白这几人为什么非得不顾性命来抢夺这《世忠书》,
感念几人义气,用剑在地上挖了一个大坑,将五人合葬。
六:
第二日,肖七没有赶路,在客栈睡到午时才起身,
吃过午饭,闲来无事,于是一个人到市集闲逛,
街头耍猴戏,卖糖人,跳舞的,卖各种稀奇玩意的摊子一个挨着一个,
肖七自小跟着师父习武,少有时间逛街赶集,一番游玩,看得兴高采烈。
正玩得高兴,忽听身后有人高声喊叫:“肖师兄,肖师兄。”
肖七转身一看,正是王笑眉和李青青两人,
偶然相逢,肖七也是又惊又喜,没到分别不久,又再相遇,
王笑眉却说:“也不算偶然,本来我们在客栈休息,师姐说,说不定肖师兄也在徽州城,就带我来找你了。”
李青青红了脸,急切辩解:“哪是我要来找,是你自己想来。”
肖七见李青青穿着一件淡绿色短衣,下身是一条素白裤装,红着脸娇羞无限,模样煞是讨人喜爱,不由得心中一动。
当下和两人边逛边聊,原来两人到徽州城是来和师父会和,
昨晚已经碰了面,今天两人单独出来游玩,恰好遇上肖七。
三人均是少年,聚在一起不免兴奋,在集市直逛了两个多时辰,天色向晚,才收起性子往回走。
走在路上,李青青转头问肖七:“肖师兄,我师父也在城里,是你长辈,要不跟我们一起去见她?师父肯定也会喜欢你。”
王笑眉插话说:“什么师父喜欢,明明是你……。”
李青青不等她说完,伸手去掐她,王青青闪身躲开,两人拉拉扯扯,好不热闹。
肖七暗思李青青说得有道理,既有长辈在此,做晚辈的自当上门叩拜,
于是出手分开两人,道:“理当如此,便请师妹带路。”
到了客栈,王笑眉当先推开客房门,跳进房中大喊:“师父,我们在街上给你捡了个晚辈回来。”
肖七哭笑不得,跟着走进房中,见椅子上正坐一女子,约莫五十来岁,打扮朴素,面容慈祥中透着些威严。
上前跪拜道:“弟子肖七肖慎言,叩拜师叔。”
那女子一时不明所以,伸手扶肖七起身,却转头看着王笑眉。
王笑眉道:“肖七师兄师承中原峨眉派”,随即向肖七介绍:“我师父也姓王。”
那女子“哦”了一声,随即笑咪咪地上下打量肖七道:“哎哟,仪表堂堂,我峨眉派可真是人才济济。肖公子,你师父是哪位?”
肖七恭恭敬敬地答道:“我师父是李汉生。”
那女子一拍大腿:“李汉生啊,我认识,年轻时见过一次,那一手剑法可是厉害得紧。哎,只是可惜……。”
肖七听王师叔一声叹息,回应道:“八年前师父得病去世,我们师兄弟也是想念得紧。”
那女子听他这么一说,便问:“你们师兄弟共有几人?”
肖七答道:“师父门下,共师兄弟三人。”
王笑眉插话道:“咦,那你怎么叫肖七?”
肖七神情扭捏道:“我入门时年纪尚幼,师父嫌带我太麻烦,立了规矩,不收年岁太小的孩童,且最多收七个弟子。因我年岁小,就直接把我排到第七,不过一直到师父过世,也只收了我师兄弟三个。”
听了这稀奇古怪的排位办法,三个女子脸上皆有笑意。
中年女子道:“我俗家姓王,道号静溪,你叫我王师叔或静溪师叔都可以。”
沉吟一阵,接着问:“你叫肖七?可是从临安而来?”
忽听静溪发问,肖七心中一沉,仍恭恭敬敬地答:“正是。”
静溪盯着他缓缓道:“这几天,你的名头在江湖上可风光得紧啊,没想到竟是我峨眉派弟子。”
王笑眉和李青青莫名其妙,看看静溪又转头看看肖七,脸上露出不解之色。
肖七听静溪话中有奚落之意,不知该如何接话,只低了头默不着声。
静溪叹一口气,挥手让王笑眉和李青青回避,转身盯着肖七问:“我是你师叔,你可愿意跟我说实话。”
肖七站起身,躬身道:“师叔有命,莫敢不从,还请师叔放心,肖七绝不会做有辱师门之事。”
静溪点点头,脸色缓和下来:“那你杀了武校尉,抢走《世忠书》可真有其事?又是受何人所遣?”
肖七答道:“武校尉陷害韩世忠大帅,是我杀了他,拿走《世忠书》,此事为张都统所托。”
“张都统?是张伯英吗?”
“是。”
静溪接着问道:“你为什么要帮张伯英?”
“师父在世跟弟子说过,韩大帅、张都统都是保国为民的英雄,如有差遣,需全力辅佐。”
静溪抬头望天,似有所思,良久道:“李师哥在世时,那张伯英确实如岳爷爷、韩大帅一般保家卫国,只是后来……。”
肖七心中一跳,隐隐觉得哪里不妥,脑中一片混乱。
静溪不等他说话,继续道:“我是清修之人,尘间事所知有限。我给你介绍一人,他曾是韩大帅帐下,知晓来龙去脉。他住在信州,姓樊,你叫他樊大哥就是,你不识路,我派青青和你同去。”
肖七躬身道谢。
七:
通往信州的官道上,肖七心急如焚,连连拍马,恨不得长翅膀马上飞到信州,当面问个明明白白。
疾行了一个多时辰,李青青叫住肖七,让马休息一下。
肖七心乱如麻,完全没了主意,路上事务,都由李青青安排。
李青青拴了马,拉肖七到路边坐下,取了水和食物,递给他。
肖七吃了几口,就收起食物,说吃不下了,
李青青坐到他身边,轻声说:“肖师兄,此去信州,还有一段路程,多吃些,路上少耽误。”
肖七不忍拂她的意,又吃了几口,转头看着李青青,心想我惹下得事,却劳累师妹跟我一路辛苦,她也无一句抱怨。
眼见她头发散乱,衣衫也粘了泥土,歉疚地开口道:“师妹……。”
只喊了一声,后面的话,不知该怎么说。
李青青知他心意,带着笑道:“肖师兄,同门之谊,自当尽力而为。”
见肖七情绪低落,又道:“我虽不知道肖师兄要做什么事,但肯定是大大的好事,我跟在一起,也觉得脸上有光。”
肖七淡然一笑,暗想你若知道我做了什么,只怕鄙视我还来不及,何谈脸上有光?
不过听她如此言语,心里也颇为感动,对这个漂亮的小师妹添了许多好感。
两人小憩片刻,便即动身。
午后,行至一处河边,河面宽约数丈,马匹无法负人渡水。
李青青见岸边靠着几支竹排,喊了船夫过来,
那船夫懒洋洋地撑了竹排过来,未及靠岸,隔了河水高声要价,
李青青急于过河,也不还价,连连招手,让船夫赶快靠边。
两人上了竹排,李青青把马绳拴在竹排上,赶马下水让它们游过河,
肖七见那船夫身材瘦削,身着短卦,露出两只胳膊,手臂肌肉暴突,如同石雕一般,显非寻常船夫。
向李青青使个眼色,手握长剑,暗暗提防。
船夫手上劲力非凡,竹竿在水中一拨,竹排便冲出丈余,拨动数次便滑到河心。
船夫横了竹竿,两手握住,却不继续向前,
竹排停在河中心,不上不下,顺着水流缓缓游去。
肖七心中有数,斜眼看着船夫,且看他要搞什么名堂。
李青青喝到:“船家,快些过河,收了钱不想做事么?”
船夫不答话,转过身向着两人,紧握竹竿,就像拿着一杆长矛一般。
李青青见对方准备发难,抽出长剑上前一步,紧盯着船夫,只要他一动,便先发制人。
正僵持间,“哗啦啦”一片水声,竹排四方数人冲出水面,湿漉漉的爬上竹排,口中含着短刀,分角落站定,把两人围在中间,
原来对方早有准备,在水中伏了帮手。
见伙伴上了竹排,船夫一抖手上的竹竿:“贼孙子,留下《世忠书》赶紧滚,若惹你爷爷不高兴,也可以送你们下河喂鱼。”
事情尚未明了,肖七不确定这帮人是敌是友,不想伤了他们。
李青青不知原委,开口骂道:“什么狗屁的《世忠书》,你们这些强盗烂货,这是要抢劫么?”
肖七听她开口骂人,暗暗好笑,这温柔端庄的女子,逼狠了也是这般泼辣。
他素来出手果决,心知不制住几人,无法脱身,抬眼观望对方人手所站方位,算好距离,
随即出手如电,带了剑鞘,向船夫脚下横扫,
船夫眼前一花,脚下已然中招,嘴里大骂:“这孙子,说打就……。”
话没说完,“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肖七脚下不停,展开步伐在竹排上游走,手中长剑连刺,
“嗯、啊、呀”声中,刚从水中爬起的数人,复又掉进水里。
这一番交手,如星驰电行,转眼便见了分晓,
李青青惊讶之余,笑靥如花:“肖师兄,你这剑法可当真了不起。”
肖七一笑,拾起竹竿,朗声道:“各位朋友,多有冒犯,小弟办完了事,再来赔罪。”
说罢,竹竿在水中一撑,竹排似箭一般向对岸滑去。
九:
两人上了岸,收拾好马匹,
河中几人已浮出水面,忌惮肖七剑法,不敢来追,只拍着水花大声叫骂。
两人继续往西,路上李青青询问《世忠书》是什么,
肖七不愿把李青青牵扯进来,推说自己也不知,
李青青见他言辞闪烁,话不由衷,不便多问,心里不高兴,一路沉默寡言。
直到两人路过市集,肖七买了两只竹蜻蜓送给她,才破颜开笑。
当晚,两人留宿市集客栈,
肖七担心李青青安危,要了两间连着的客房。
李青青一路劳累,睡得极为安稳,肖七却担惊受怕,时时留意隔壁房间的响动,
这一晚猫爬犬吠,肖七狐疑中起身探查好几次,折腾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了一阵。
次日两人行在途中,肖七避开《世忠书》等关键环节,把此行危险粗略跟李青青一说,
对方飞鸽传书,讯息来得比马匹快上许多,两人还在路上,对方已经安排了人手等候,说明人家不但讯息快捷且人手众多,前方尚有两日路程,需得多加小心。
李青青点头称是,心道本以为是简单的带路访友,不料这一程竟有这许多周折。
当下打起精神,时刻留意路边情势。
此时两人已远离临安,繁华景象不再,
见途中一路破败,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两人心中感叹,战乱之世,百姓尤为艰难。
行至天色暗淡,周边并无集市,两人只好顺着一道溪流,找了一片树林休息。
肖七生了火,两人围坐在火堆边,
李青青见了许多破落景象,心中难受,呆呆坐着望着火焰出神。
忽然,树林中飘来若有似无的笛声,肖七起身转向树林,侧耳聆听,
笛声越来越近,曲调哀怨,忽高忽低,似轻叹又似低语,
李青青跟着起身握住剑柄,站在肖七身后。
耳听笛声吹了一阵,旋即曲调向上,高亢抜云,似有千军万马互相砍杀,
一阵杀伐意象后,笛声复又变得低缓,直至声不可闻。
随着笛声渐停,林中缓缓走出一位老者,
那老者身着蓝色长袍,衣摆及地,须发半白,头上挽了一个发髻,右手持笛横在身前,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说不出的威严。
李青青往前一步,拱手行礼问道:“我二人赶路,再此少歇,不知是否叨扰前辈?”
老者并不答话,缓步走近,上下打量肖七。
肖七见老者步伐缓慢,脚步似在草上滑行,但身形凝重,稳如泰山,好像身有千斤重量一般,心知这老者功力非同小可。
李青青也看出来者不善,心想要打要杀总得有个由头,一言不发,不知是何道理。
正踌躇着如何与老者沟通,
肖七已抽出长剑,“刷”的一声,当胸朝老者刺去。
老者见剑势甚急,身子向左移动半步,挺起手中长笛,点向肖七腋下,
肖七剑向前刺,身体也跟着向前,便如自己送上前让老者点戳一般,
急切间来不及变招,扭动身体顺时针转圈,手中剑也由直戳变为横劈,
这一来,老者就算戳中肖七,自己也得挨上一剑,
不得已,老者抖动手腕将长笛变横为竖,
“当”的一声,剑笛相交,火花四溅。
这一下兵器碰撞,肖七手上一阵麻软,长剑几乎脱手飞出,不由得暗自心惊,
自他艺成出道以来,罕逢敌手,更是从未碰过如此劲敌,不免心中揣揣。
他不敢贸然抢攻,凝神观察老者破绽,转念又想这老者身法如电,其破绽完全可用速度弥补。
自己先前那一剑直刺,满以为对方会格挡或后退避开,不料却被对方攻守一体,打了反击,差点被长笛点中。
细思一阵,苦无良策。
十:
肖七却不知,其实那老者心里也暗叫一声“侥幸”,若非手快,只怕已被肖七劈成两半,此人年纪轻轻,不知如何学来这般厉害的剑法。
两人心里都颇忌惮对方,不敢过分缠斗,只得见机出招,一击不得手,赶紧后退。
这种近乎文斗的方式,肖七所用招式已变得诡异,全不似峨眉剑法,
但他见那老者用笛手法虽奇,却隐隐有龙门派功夫的痕迹,恐怕是先前那范大哥同门,只是这人功夫可比范大哥高得太多。
李青青站在一边,见两人这架打得古怪,心中着急,拔出长剑想去帮手。
肖七心中发急,大喊:“师妹,别动。”
心知若李青青过来夹攻,自己非但要自保,还需护住李青青,凭那老者的功夫,万难办到。
话音未落,李青青手中长剑已刺向老者后背,
果不其然,老者脚下蹬地一个后退,身位与李青青齐平,
避开剑刺的同时,长笛疾向李青青腋下戳去。
肖七距离老者近一丈远,无法替李青青挡下这一招,
情急之下,不顾性命的扑过去,挥剑斜劈,打算围魏救赵,逼得老者撤笛格挡。
只是这一来,肖七身子急速前冲,长剑滞空,正面空档大开,
老者戳向李青青的长笛在空中急转,接着身体一个侧身翻转,长笛直指肖七腰间,和那范大哥所用招式一模一样。
肖七自己向前猛冲的速度,加上老者长笛戳上来的速度,功夫再高也难以躲闪,
“啵”的一声,肖七被长笛戳中,翻滚在地,腰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不明李青青下落,勉强以剑撑地站起身来,身子摇摇晃晃,眼看李青青仍立在原地,并未受伤,这才心头一宽。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李青青脸色煞白,也不管那老者,扔了手中长剑,跑过来扶住肖七,
急切地喊道:“肖师兄,肖师兄”,声音带了呜咽,几欲哭出声来。
肖七自知两人性命已握在那老者手中,若他继续抢攻,两人断无生理。
万幸的是,老者一招得手,并未乘机痛下杀手,
只站在原地,背负双手,冷冷地看着两人。
约莫半柱香功夫,肖七腰间疼痛慢慢减缓,试着提一口气,并无凝滞,心中明了,老者手下留情,未伤着自己。
李青青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扶着肖七,瘪了嘴看着他,随时准备放声大哭。
肖七颇为感动,轻轻对她说:“我没事,伤势无碍,不必担心。”
李青青这才擦擦眼角,惊魂稍定。
十一:
那老者等了许久,既不上前搭话,也不转身离开,
见肖七慢慢恢复过来,老者走向前,开口道:“肖七,你拿了《世忠书》,去交给张伯英便是,为何转向别处?”
适才老者的一番做为,肖七已知对方无歹意,承蒙他手下留情,不便隐瞒,于是答道:“晚辈需前往信州,确认一件事?”
“确认一件事?”老者略感奇怪:“确认何事?”
肖七顿了一顿,道:“确认张伯英张都统是否值得托付这《世忠书》。”
老者目光如炬,直视肖七的眼睛,似在判断肖七是否作伪,
良久,老者缓缓开口:“那张伯英身为中兴四将,与岳鹏举、韩世忠齐名,年轻时确实为大宋披肝沥血,后来不知何故,竟主动投向秦桧,更陷害了岳鹏举和韩世忠。此事天下昭昭,你莫非一点不知?”
肖七大吃一惊,转头看向李青青,目中流露询问之意,
李青青看着他,缓缓点头。
霎时间,肖七呆若木鸡,老者的话字字惊雷,震得他脑中一片混沌。
他年纪轻轻,家国事基本都是师父教授,哪知师父过世后,张伯英竟然改弦易辙,与秦桧等奸党沆瀣一气。
想到自己被张伯英蒙骗,追杀忠良,又亲手杀死范大哥等人,
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有人骂他“奸贼”、 “贼孙子”、“为虎作伥”,
原来竟是自己不辨是非,助纣为虐,这般行为,如何对得起师父的谆谆教诲?如何有面目再见同门?
一时间,种种念头纷至沓来,如惊涛骇浪般猛力拍打着他的心口,
不由得汗流浃背,两只手也禁不住微微发抖。
李青青见肖七浑身颤抖,知他心中千头万绪,难以平息。
她心痛肖七,握了他的手,却不知该如何开导于他,
肖七红着眼转头看向李青青,声音发颤:“师妹,我竟做了这等错事。”
不知怎地,看着肖七羞愤交加,双目通红,李青青却感觉自己心里犹如被剜去一块,眼泪夺眶而出,
强压着心头的起伏柔声道:“千错万错,都是那张伯英的错,师兄且莫过于自责,我们还当去找那张伯英讨个公道。”
老者微微颔首,插话道:“女侠说得不错,罪魁祸首可不会心存愧疚。”
叹一口气接着道:“我那范师弟嫉恶如仇,性子却也太急了些,若能跟肖少侠稍作交谈,焉有这等祸事。”
听了老者言语,肖七心里更是酸楚,当时自己出手果决,哪里留了范大哥半分说话的机会?
想到此处,脑中血气上冲,一把抓起长剑,便欲自刎。
老者观他神色有异,早已暗自提防,一见肖七提剑,出手如电,把剑按在地上,道:“肖少侠,切莫让亲者痛、仇者快。”
李青青气得脸色铁青,指着肖七大声道:“枉你七尺男儿,如此不辨是非,先前受骗还情有可原,现下你知道来龙去脉,还一意孤行。被你所伤之人是不是就该白死?奸人贼子是不是就该逍遥自在?师门教诲是不是就该抛到九霄云外?”
李青青激动之余,一番慷慨言辞,如当头棒喝,打得肖七惭愧不已。
肖七长出一口气,缓了缓情绪,向着李青青道:“师妹说得极是,我向来脑子笨,想不到此中关窍。”
转身半跪叩拜老者:“晚辈不辨是非,铸下如此大错,幸得前辈指点,当以有用之身继韩大帅和范大哥遗志。”
老者扶起肖七道:“正该如此,两位且放心,前去信州已无阻碍,只管赶路便是。”
说罢,大袖一挥,转身走入树林。
这一夜,肖七思潮起伏,整夜未眠,李青青担心他的情绪,也陪着他坐到天明。
十二:
两人策马疾驰一阵,已行至信州城外,远远可见城墙绵延,城楼高耸。
李青青调转马头,从一条小道望北而行,
不到半个时辰,见前方出现几间茅屋,正是一座小小村落。
两人来到村尾一间茅屋前下马,拴好马绳,李青青上前敲门,喊道:“樊副尉,峨眉静溪师太弟子李青青前来叩拜。”
不多时,屋门打开,一位中年汉子开了门,抱拳行礼道:“辛苦了,静溪师太可好?”
肖七见那汉子斯文打扮,身体却是高大魁梧,举手行止,隐隐有军旅遗风,想必有多年的从军生涯。
两人还了礼,跟着樊副尉进屋坐定。
肖七心里埋着谜团,开门见山地问:“樊大哥可与韩大帅帐下武校尉相熟?”
樊副尉为两人斟了茶水,答道:“我与武大哥都是韩大帅帐下亲军,虽多年未见,却是过命的交情。”
“那张伯英派人追杀武校尉之事,樊大哥可知情?”
樊副尉握了拳,咬牙切齿地道:“我怎会不知,张伯英追杀的可不止武大哥,我等一干兄弟,都曾被追杀,若非如此,我何必委身于此,苟且偷生。”
李青青插嘴问:“那张伯英为何追杀你们?”
“哼”樊副尉平了平心气:“还不是为那《世忠书》。”
肖七和李青青对视一眼,心想终于快要真相大白了。
樊副尉接着道:“韩大帅临终前,用最后一口气写了《世忠书》交给武大哥,嘱咐他寻找适合人才呈交圣上,不知怎地,却泄漏了消息。那秦桧和张伯英一干人怕此书对自己不利,编排了罪名通缉武大哥和我,又安排江湖人士放出消息,诬陷武大哥参与陷害岳爷爷和韩大帅,想让武大哥在江湖无处容身。”
说到激动处,樊副尉蓦地起身,恨恨地道:“那帮奸人如此颠倒是非,却也没能得逞。武大哥遣散了我们,自己隐名埋姓,一直在暗中寻找适合人才,只可惜如今朝廷奸党当政,这许多年,竟无人适合。”
肖七听完,沉默无言,欲开口对樊副尉说武校尉之事,
见李青青目视自己,缓缓摇头,示意自己不需多生事端。
犹豫一阵,肖七拿定主意,敢做便要敢当,
站起身,大声道:“范大哥,我便是张伯英派去诛杀武校尉,抢夺《世忠书》之人,如今错事已铸成,幸得路遇静溪师叔,才得知实情。”
樊副尉脸色陡变:“你杀了武大哥?
李青青急忙抢过话头:“肖师兄也是受了张伯英蒙骗,这才来找樊副尉问个明白。”
樊副尉突然间哈哈大笑,眼中热泪却滚滚而下:“武大哥,兄弟一场,你竟然丢下我等独自去了。”
肖七羞愤交加,只想寻个地洞转进去。
李青青道:“樊大哥,肖师兄做了错事,既知真相,我等已下定决心,代武大哥做他未完成之事。”
樊副尉抹了眼泪,面对肖七道:“肖兄弟,既然你接了武大哥的遗志,只盼你不忘武大哥一番苦心,如有差遣,樊某万死不辞。”
说罢,双膝一弯,跪在肖七面前。
肖七赶紧跪下,道:“肖某之错,万死难辞,舍了一条命,定当为范大哥讨个公义。”
十三:
两人辞别樊副尉,走到村头。
肖七勒住马,向李青青道:“师妹,如今水落石出,我该去福州找张伯英复命,你且先回去找静溪师叔。”
李青青道:“我和你同去,也多个帮手。”
两人虽相识不久,经过这一路波折,早已心意相通。李青青一番心思,肖七如何不知,
只是这一去凶险难测,他不愿李青青涉险。
温言道:“师妹,张伯英见我带人同行,势必生疑,况且你师父那也在候你回音。”
李青青低了头,手里摆弄衣角,低声说:“我悄悄跟在你后面便是,师父那晚两天回话也不打紧。”
肖七见无法说动她,加重了语气:“我一人前去,若有变故,脱身不难,你若同去,我怕照护不全。”
这话说得极重,意思是多了个拖油瓶,李青青知他所言非虚,却也心里难受。
肖七见李青青模样楚楚可怜,强压了心头的温情,狠心道:“师妹,且就此分别。”
稍作停顿,又道:“待此间事毕,我再来寻你们。”
李青青情知无法说动肖七,听到他要来找自己,又忧又喜:“师兄,你忙完了事,便到峨眉山上清观来找我……师父。你自己可得小心,我这便去了。”
肖七点点头,辞别李青青。
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这位小师妹对自己的一番柔情蜜意涌上心头,不由得嘴角带笑。
直到再也看不见李青青,肖七才两腿一夹,催了马匹,往南而行。
福州府为福州路制所驻地,虽远离都城,却也车水马龙,甚为热闹。
肖七一路快马加鞭,加上路上亦无阻拦,不消五日,便到了福州。
他不做停顿,直接来到都统府,说明来意,亲兵带他至堂屋等候。
肖七坐在椅子上,心里五味杂陈,上一次来都统府不过一月,人物依旧,只是自己心情已大为不同。
一盏茶功夫,屋外出来“噔噔”脚步声,肖七看向门口,却是校尉陈善带着几个亲兵走进屋来。
两人互相认识,肖七站起身,拱手行礼问:“陈校尉,请问张都统几时方便?”
陈善回礼道:“张都统身体有恙,不便见客,肖七兄的物品由我代为转交便是。”
肖七皱了眉,心想哪有这么巧:“陈校尉,此物甚为紧要,都统一再叮嘱,要我亲手交给他,还请校尉带我前往。”
陈善见肖七坚持,心中不悦,道:“肖七兄莫非信不过我?”
“不敢,只是事关重大,不能转手他人。”
陈善“哼”了一声,他知道肖七武艺高强,却不信肖七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硬闯都统府。
挺了挺肚子,拿起腔调:“肖七兄,你身在都统府,还是听从安排才好。”
两人几句话一过,肖七心知事情有变,这陈善无论如何是不会领自己见张伯英的,只怕还是得硬闯。
陈善见肖七脸色有异,情知不妙,喊道:“你要怎地?都统府内,岂能由你……”,
话音未落,肖七剑已指到面前,
这一手兔起鹘落,陈善无暇拔剑,亏得他身手敏捷,一个翻滚才勉强避开这一剑。
手忙脚乱爬起身抽出佩剑道:“肖七,你他妈的是要造反。”
肖七不答,趁陈善滚开,展开步伐,滑到几个亲兵身边,长剑如点点如星芒,瞬间连刺数人腿部,他不愿多伤人命,只让几人无法阻拦他即可。
陈善身为亲兵校尉,功夫不弱,大声呼喊援兵的同时,手上不停,一剑斜劈向肖七,
这一招势大力沉,肖七不敢迎接,退开一步。
借着肖七退开的空间,陈善冲出堂屋,站在院里,打算在开阔地围攻。
肖七跟进院里,出剑抢攻。
此时,已有不少亲兵听到呼喊赶来,房顶也站了几名弓箭手,
肖七心道不妙,若弓箭手不计亲兵性命,强行射箭过来,自己如何有余裕对付,
念头急转,身子旋转一周,挥剑逼开身边亲兵,跃上房顶,想先结果了弓箭手再说。
哪知那张伯英久历战阵,都统府守卫极有法度,各处房顶均伏了弓箭手,
见肖七逼近,近处弓箭手纷纷跳开躲避,远处弓箭手“飕飕”放箭,
这批弓箭手都是陈善亲自挑选的好手,准头极佳又劲道十足。
肖七暗暗心惊,心想三两支箭过来,我自能用剑拨开,若几十支箭同时射来,却如何能遮挡得住?
眼下暂无法子,只得极力狂奔,借屋顶高低处躲开箭矢。
眼见亲兵越聚越多,陈善也带人跳上房顶,冲将过来,饶是肖七武功高强,仍不免被困。
肖七越斗越是心烦意乱,心想说不得,今日只好脱身,日后再做打算。
就在彷徨无计时,不知哪里飘来一阵饭菜香,原来已近午时,府中厨师开始生火做饭,
肖七脑中一动,有了主意。
陈善忌惮肖七功夫了得,不敢过分逼近,只大声招呼亲兵一拥而上,
却见肖七剑如流星,刺倒身边亲兵,向前疾奔,众人大声呼喝,却无法靠近。
肖七循着饭菜香味,奔至后厨,跳下房顶,见炉中火势正旺,屋中柴火堆积如山,
暗叫一声“妙”,挥剑逼开房中其他人,取了炉中柴火,四处引火。
盛夏之际,火势扩散很快,肖七又拿了点燃的木柴四处扔,
片刻间火势熊熊,四处蔓延,弓箭手已无法呆在屋顶,纷纷跳下房顶,四处乱跑。
肖七大喜,没了弓箭威胁,自己借着火势,东打西戳,一众亲兵根本无法阻挡。
陈善暗暗叫苦,没料到肖七竟有这一手,若再不死战,只怕张伯英也不会放过自己。
也不管手下众人,持剑向肖七攻来,
肖七没了后顾之忧,已然不惧,见陈善冲自己胸前刺来,手上挽了一个剑圈,轻轻一带,把陈善的剑带向一边。
陈善去世甚急,收不住脚,直冲过来,肖七倒转剑柄,在陈善面门重重一击,
陈善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血红。
肖七不做停顿,弓身穿向陈善背后,反手一剑挥去,陈善一颗头颅飞出,身子软瘫在地。
火势越来越旺,都统府大火绵延开去,黑烟冲天而起,众人大呼小叫,急着灭火的,慌着找人的,乱做一团。
十四:
肖七趁着混乱,直奔内堂。
内堂门口,几名守卫亲兵眼见一花,剑光闪闪中,均已中剑倒地。
肖七站在门口,长呼一口气,伸手缓缓推开大门,
虽然迈步走进内堂,反手关上房门。
内堂正中,案台后端坐一人,正是张伯英,
见肖七持剑入内,张伯英丝毫不乱,仍低头看着案台上书本,
肖七身后入怀,掏出包袱举在手中,大声道:“张都统,《世忠书》在此。”
张伯英抬头望向肖七,目中精光闪闪,气势逼人,沉声道:“辛苦了。”
肖七继续道:“敢问张都统,是否要将《世忠书》呈与圣上?”
张伯英不答,端坐不动。
肖七血往上冲:“都统可知为这《世忠书》多少人人头落地?你今日所作所为,是否对得起岳爷爷和韩大帅?”
“啪”的一声,张伯英伸手在案台上重重一拍:“肖七,你是江湖之人,不懂朝政,何敢信口雌黄?”
肖七大笑一声:“我自是不懂朝政,今日我却要向都统要一个人。”
张伯英眼一翻问:“你要何人?”
肖七直视张伯英大声道:“我要那藕塘之战中大破齐国三十万兵马的大好男儿,我要那柘皋之战中力抗十万金军的的护国之将,我还要那明州之役的以少击多的领军之人,张都统,你可还记得此人?”
张伯英愕然,脸上流出惭愧之意,半晌无语。
肖七把包袱放进怀里:“张都统想要那《世忠书》,且听好了,我背诵给你听。”
不待张伯英作答,肖七缓缓迈步,一步一句,朗声背诵:“龙虎啸,凤云泣,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耿耿,泪沾襟血。今金人豺狼成性,近狎邪僻,吾辈荷重恩,岂能溟忘心……。”
肖七年岁不大,但高声背诵《世忠书》全文时,面容间平白有了一股威严之气。
张伯英耳听肖七诵出的字字句句,似又回到中兴四将和岳飞、韩世忠一起厮杀疆场之时,回想近年所做之事,无一不伤天害理,大奸大恶,不由得大汗淋漓。
肖七背诵完全文,走近张伯英,与他隔了案台对视,随即长剑指向张伯英。
张伯英淡然一笑,不理肖七,低头看书,
肖七更不犹豫,长剑一挥,随即收剑入鞘,转身走出内堂。
十五:尾声
半个月后,峨眉山上清观内,李青青正在院内练习剑法,
但心里一团乱麻,整日价心猿意马,所使招数根本不成体统,
不由得叹一口气,收剑往厢房走去。
正走时,王笑眉从身后急冲冲跑来,喘着粗气大声喊:“师姐,有人来找你了。”
李青青心里一跳,暗想“希望是他来了”,扶了王笑眉嗔道:“看你这狼狈样,是谁来找我?”
王笑眉摆摆手道:“人在大殿,你自己去看。”
李青青放开手,急往大殿走,又喜又怕,
喜的是来人很可能是他,怕的是来人不是他,
一路上思绪如潮,心下揣揣。
及至来到大殿门口,见殿内一人长身玉立,脸含笑意望向自己,却不是肖七是谁?
李青青一颗心欢喜得犹如炸了一般,欲待大声喊他,又觉不成体统,恍惚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