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满面春风,有人失魂落魄。
熙熙攘攘的成都车展,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展台里,几乎所有品牌都在展望着光明与未来,却悄然不见了一个曾经的熟悉的老面孔。
车展开幕的第二天,一汽马自达在官方账号上发表了告别的最后挽歌:《有幸相遇,江湖再见》。
一汽马自达视频号的简介里这样写道:世上鲜花会盛开,壮丽不朽的事物会接踵而来。
然而,天不足人愿,这句话源于英国浪漫主义诗歌巨擘济慈笔下的美好展望并没有为一汽马自达带来希望和转机,九月秋风渐微凉,万花摇落露成霜,一汽马自达的世界里也已然远去了雨露与花香,苦苦挣扎后,它依然没有迎来自己的壮丽与不朽,反而坠落进了这个词的反义端——凋零与败落。
告别的视频里话满了柔肠寸断的哀伤基调——“这是我最后一期视频了……没有人能够了解聚散之间的定义,拥有过也是一种幸福。希望在我告别的时候,仍怀着真挚的内心,饱含深情去拥抱你所爱的一切——致马粉。”
视频中,马自达6与CX-4两辆车在共同驶至一个岔路口后分别奔向了不同的方向,CX-4向左,马6向右。异向殊途,自此陌路。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每一个人都无比熟悉:《速度与激情》里,保罗和唐也正是在这样的路口分开,而保罗所驶向的左边,后来我们也都明白了,那是天堂的方向,是消亡与陨灭的先兆。
视频点赞破两万,比一汽马自达视频号有史以来所有的作品加起来都要高。
是不是所有将自己活成一代人情怀记忆的事物都难以逃离消陨的命运?是不是绚烂生命只有在戛然而止时才能讨得人们不吝释放的泪目?
8月24日,一纸官方通告,宣告了一汽马自达16岁生命的终结:一汽集团、马自达、长安汽车三方决定将一汽马自达旗下的业务,合并到长安马自达,换言之,一汽马自达将成为长安马自达的全资子公司。
从此,“东瀛宝马”在国内的衣钵,只剩下了“长马”。而告别视频中那个在路口分道扬镳的镜头,也预示着CX-4以及阿特兹这两款车不同的结局:阿特兹将继续引入长安马自达体系继续销售,而CX-4却自此除名,核心技术将交付给一汽自家的奔腾系。
尘埃落定后,再次证明了一个真理:辟谣即真相。两年来,坊间多次传出过一汽马自达行将就木的消息,但为了安抚经销商也好、为了清库存也罢,这些传言总会迎来一汽马自达的及时辟谣。
就是在这样的不断传言中,一汽马自达多年来点点滴滴铸就的口碑与情怀的大厦渐次崩塌。
不知从何年何月开始,马自达在中国最正宗、最忠实继承者的身份,从“一马”变成了“长马”,而多次的官方活动中,长安马自达也始终以马自达在华正朔身份的自居。从销量的数据来看,事实确实如此:2020年,一汽马自达年销量7.8万辆,同比下降逾14%,而长安马自达的销量则13.67万辆,几乎是一汽马自达的两倍。到了今年刚刚过去的7月,一汽马自达旗下的两款车型阿特兹与CX-4销量更是下跌到了均只有一千余辆,而长安马自达仅昂克赛拉一款车,就卖出了6705辆。
芳华弹指,刹那归寂。
只是,谈及往事,人们仍然感到心有不甘,在曾经那个老马6制霸汽车江湖的年代里,“长马”又在何方呢?
告别视频里,最有分量、最能够引起一代人集体共鸣的莫过于这样一句话:“2005年3月1日,我承载着马自达人马合一的梦想与大家见面,老马6也有幸充实了一代人的回忆。”
没错,人们对一汽马自达的绵绵凄别意,大多来源于马6。
马3与马6,当然是马6更大更高级,于是,生产马6的一汽马自达就当然比生产马3的长安马自达高级,这简单直白的逻辑认知,直到不久前依然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固有印象。甚至在许多人的认知里,马自达的诞生以来的百年时光里,这个家族里能够称之为经典的只有两款车:一个是转子传奇RX-7,另一个便是平民英雄马6。
黑车不黑马自达,亘久以来,大概除了梁家辉外,所有胆敢攻击马自达的人都会招致人们的义愤填膺。而这样的局面,大多依赖老马6积攒下的口碑。
这款在全球摘得30多项国际大奖的中级车,首开家轿运动化之先河。如今,当你面对思域、面对传祺影豹、面对名爵6 X POWER喜不自胜时,可曾知道,十几年前,我们的父辈早已在马6上收获了“回眸一笑百媚生,桃之夭夭又灼灼”的惊为天人,收获了“一朝人和马,千里快哉风”的豪情壮感。
弯道快才是真的快,在那个家轿之风四平八稳皆暮气的年代里,是马6,为国人带来最初的鲜衣怒马少年时。
第一代马6,首发于2001年东京车展,两年后的2003年在国内上市后一炮而红。彼时没有人会想到,马6这一卖就是13年,直到2014年它孙子辈的阿特兹上市后依然老当益壮地在售着,再加上儿子辈的睿翼,可谓“一马三代震车圈、满门傲骨诉传奇”。众所周知,汽车世界里,新旧两代车型同时在售的便是畅销的象征,而像马6这样三代济一堂的,便可谓之不朽。一直到停产前,它还能斩获月销两千台的战绩。
只是,马6再好,也抵御不了岁月的侵蚀。于是,在2016年CX4上市后,一汽马自达终于依依不舍地停产了马6。
但即使是这样,马6依然形销魂不灭,继续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发挥着它余热,而那些当年买不起马6的人,也换做了一种方式“曲线救国”般地追逐着对它的信仰,比如说,奔腾B50之于我。
事实上,一汽马自达家族里并不只有马6一款车,比如MPV车型马自达8 ,SUV车型CX-7、CX-4,但遗憾的是,自始至终,从马6到睿翼再到阿特兹,支撑着一汽马自达在漫长时光里踽踽独行的始终只有马6这一脉,但就是这样一款中流砥柱的独苗,最终仍然遗憾地留下了“阿特吱”这样一个并不悦耳的别称。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往日的老马6有多辉煌,如今的阿特兹就有多失落,异响频发,安全缩水,管理混乱,售后拖拉……在阿特兹身上,那老马6点点滴滴积攒下来的好人缘还剩下多少?
独自莫怀旧,怀旧会断肠。“除了好开,一无是处”,告别视频的留言区里,有人留下了这样一句评论。这似褒又似贬、含情又含嘲的四个字,大概是一汽马自达盖棺后最令人唏嘘不已但亦或许是最客观公正的挽联。
没有一个品牌能够像马自达这样对编辑部产生如此广泛的影响:今年之前,小黑一直驾驶着他的海马323,而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放弃那辆基于老马6底盘改造而来的奔腾B50,而坐在我们对面的剪辑师,更是同时身兼着昂克赛拉车主以及马自达忠实宣传使者的身份。
三个人,三部车,也道尽了马自达入华以来的风流韵史。
从马自达合资的过程来看,这似乎是一个才子不断辜负佳人的故事。1992年,在那个老人在南海画下一个圈的年代里,日本马自达株式会社的最初爱上的,还是海南汽车这个岭南的灰姑娘。童年印象中,“海南马自达”叫了好多年,一度曾让我以为这是海南宝岛自己的汽车品牌。
只是,灰姑娘海南汽车有一个天然的硬伤——没有轿车生产资格许可证。这直接导致海南马自达生产的车型仅限海南岛内销售,无法销往全国。一如一个古时无法生育的妇女,终究难以留住夫君的深情与眷恋。
无奈,彼时的海南马自达夫妇只能想出借腹生子这一招:招徕了才貌、气质与血统具佳的一汽,于是,一汽海南马自达诞生,海南马自达终于得以在全国上市销售,也正是源于此,远在上海的小黑方才开上了海马323。
只是,眉来眼去久了,便没有不日久生情的道理。于是,到了2006年,马自达正式终止与海南汽车的销售合同,转而投向一汽这个北国佳人的怀抱中。
后来驰骋车坛的一代传奇马自达6正是在这段邂逅中诞生。
然而,一汽也并非完美无缺,自始至终,主要与马自达花前月下的只是一汽轿车股份有限公司,而非其母胎整个一汽集团。而前者的主要业务是销售而非造车,这直接导致了合资后的一汽轿车马自达的造车业务只能交给旗下代工厂。同时,三方合资的股比分别为:一汽轿车56%,一汽集团4%,日本马自达40%。
这种先天不足,后天畸形的婚姻关系带来的弊端是显而易见的:马自达无权插手合资公司的具体生产制造,除了技术外泄、利润不公、话语权式微外,别无他得。在以往老马6如日中天的利润维持下,矛盾与隐患或许被得以一时泯灭。但当贫贱夫妻百事哀、当激情的爱潮退却之后,一汽与马自达,终将无法逃脱多年后劳燕双飞的结局。
或许,像马自达这样的小众品牌,并不需要南北合资。但显然,马自达终究还是没能抵挡得住长安这个火辣重庆女郎的魅惑,2004年,在当时马自达的宗主福特的撮合下,长安马自达成立,而设在江南佳丽锦绣地南京的工厂,更为它们的这般邂逅增添了一抹浪漫的环境气氛。
当然,亲夫妻,明算账,这一次,长安与马自达的股权比,各占50%。对比马自达在“一马”中40%,孰是亲生孰为领养、谁为正房谁为妾室由此可见一斑。
只是,令人感慨的是,直到如今一汽马自达已然走向坟墓,如今各个官方社交媒体账号中,它的粉丝量仍然都远高于“长马”,甚至最近几日“长马”抖音账号下的头几条留言均用“我是“一马”推荐过来的”来表达对“长马”的新鲜与好奇,对“一马”的惦念与感怀。
世事总是这样无常,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马”辞“汽”,如今,再去搜索新浪微博时,已然不见了“一汽马自达”的官方账号,而它的官网,也同步停宕。
告别视频中,有一句话说到了人们的泪点上:当我们终将告别时,我不希望,人走茶凉是我们的结局……”
然而,路漫漫,岁月长,除了人走与茶凉,一汽马自达还能为这个世界留下什么呢?
纵然,一汽的血脉并没有完全退出新的合资公司,但已然被稀释地聊胜于无,股权比仅仅剩下了5%,对比马自达与长安则分别是47.5%、47.5%。
一汽马自达,它曾风华绝代,也曾倾国倾城,但又先天不足、后天凋敝,被裹挟在汽车工业滚滚向前的历史疾风中,成为弱柳,沦为枯枝,化为时代抖落掉的一粒细纱……
事实上,马自达在中国没有倒下,阿特兹也没有停产,一汽放下了包袱,长安迎来了扩张,马自达的精力也得以更加集中,这似乎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但为何我们依旧万分黯然神伤?
从别后,忆相逢,今宵剩把“zoom”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或许,我们感伤的,是“感时花溅泪”——离别这件事的本身,亦或许,如今的马自达,不管是“一马”还是“长马”,都沉浸在小众的孤芳自赏的自我陶醉中,相对于阿特兹,相对于今天的马自达,我们更加怀念老马6那个叱咤风云、舍我其谁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