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08-01-02 01:15 IP属地: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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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之冬
睡了大约五小时,突然惊醒。不记得梦见什么了,只记得悲伤如影相随。
不喜欢开空调睡觉,所以被褥总是特别厚,蜷缩在白色的棉织品里,很温暖,很安全。枕头照例是湿的,不想动,情愿在清醒中痛楚,不愿意在糊涂中忘乎所以。
穿着袜子下楼,昨晚终于找到了猪肉和榨菜,和西芹一起细细剁碎了,包成饺子。新年也是过年,照了中国人的传统,守岁,吃饺子。调味的时候小心地减少了盐的分量,昨天的晚餐太咸。
饺子是蒸的,煮的话,我总是会惶恐煮不熟,所以结果通常会太烂。一盘一盘摆好,配了西兰花和胡萝卜,不可救药的完美主义,不过是早餐,却依旧克制不住尽善尽美的欲望。
他们依然说,太咸,分明没有眼泪淌成河,怎么会多了眼泪的味道?
天很冷,渴望有场大雪,覆盖一切。
小时候在院子里长大,终日和男孩子们混在一起,石头,阿天,小轩,加上我,被称为四人帮。阿天长我五岁,石头长三岁,小轩长我一岁,他们叫我跟屁虫,或者牛皮糖,可不管上哪儿,总会有其中一个在我家楼下大喊我的名字。
上学的时候感觉特别好,同学们至多只有一个兄姐,而我有三个哥哥。每天放学他们三个都来接我一同回家,因为妈妈总是和他们说,我很容易迷路。
那阵子特别羡慕女同学的辫子,缠着妈妈扎了两条小辫,用妈妈大红的丝巾做了两个蝴蝶结。有次放学,有个男同学扯下了我的蝴蝶结,没想到要哭,拔腿就追。
阿天远远看见,扔下书包拦住那同学,劈头一耳光。这事后来闹得挺大,那同学的父母带着他,到我们院子里来了好几次,而阿天死活不肯道歉。
阿天上高中的时候,开始偷偷学着抽烟,常偷了他父亲的烟,和石头小轩躲在院子后面的碑林里吞云吐雾。他们大概觉得很隐蔽,却不知道从我家阳台上望下去,他们的举动清清楚楚。
我要求也尝尝,他们三个爆发了第一次争吵,阿天同意,小轩和石头坚决反对。好象最后我被呛得死去活来,这场争执才结束。
大学在外地念的,阿天写信来,说是石头出国了。没感觉到太多的忧伤,因为总觉得自己离他们也很远。
没多久,阿天也走了,接着是小轩。石头在加州,阿天在纽约,小轩在多伦多。
落寞象是秋风袭过,黄叶落了一地,如此萧瑟。
他们陆续也回国,却总是不能凑到一起,而长大了,遥远了,少时的无拘无束失落了。
后来我终于也去了纽约,那年冬天,纽约大雪。
异国他乡,四个人却聚齐了。屋子里很暖和,窗外大雪纷飞,雪花落地的声音清晰可辨。
我很少喝酒,因为身体条件不允许,还因为我从来不觉得,酒有好味道。那天我醉了,那天明白,原来我只有在醉了的时候,才会流泪。
雪停的时候阿天带我们去堆了个雪人,用胡萝卜做了鼻子,小轩说,这个雪人是我,和我一样丑。
我用雪球追打小轩,却听见石头和阿天也在说,这个雪人,真的很象我。
我说,雪人不好,没几天就化了。
阿天说,太阳出来才会化,他是天,所以他不会让太阳出来,雪人永远不会化。
我记得我们三个都笑得死去活来,说阿天是傻瓜。
阿天走的时候,转头很认真对我说,有他在,雪人永远不会化。
那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两天以后,在去新泽西的路上,阿天死于车祸,终年三十二岁。
无论我怎样恳求,石头和小轩都不同意我见阿天最后一面。阿天的遗物是石头整理的,我曾要求石头给我一张我们四个人的照片,可石头说,全烧了,一张都不剩。
很长时间不和石头说话,直到一向寡言的小轩对我发火,告诉我,我既不懂的珍惜,也不懂得怀念。
昨晚再次见到石头和小轩,少时的伙伴,如今都有了白发。当年石头出国,是追随他爱的女孩子,而如今那女孩子早已为人母,他却不肯释怀。小轩恋爱过无数次,每次都轰轰烈烈,可结果和石头一样,在孤独和等待中老去。
依然是纽约的冬天,可窗外没有雪花,而阿天,再不会出现。
石头说,忘记忘记忘记忘记忘记。
小轩说,忘记那是狗屁。
我说,铭心刻骨,所以不能忘记。
没有下雪,所以没有雪人。
而十数年的那个雪人,可是一语成谶?当太阳升起,雪人的结局,必是涓滴不剩。
从西到东,从东到西,跨越的是空间,不是距离。
我的心留在了东方以东,而岁月,仿佛流淌得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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