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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内卷、价格战已经被妖魔化了,但要注意,国家反对的是恶性内卷、无序价格战,而不是内卷和价格战本身,因为这两大现象背后的超大规模整合,正是中国崛起的关键。
有很多把西方主流经济学奉为真理的,对中国发挥规模优势的发展模式嗤之以鼻,但西方主流经济学根本不适用于中国。
比如在企业经营上,中国和西方有一个巨大的不同,西方企业更崇尚利润最大化,而中国企业崇尚规模最大化,于是走上了不同的发展模式。西方企业倾向于低负债、高利润,而中国企业倾向于高负债、高营收、低利润,只要现金流能够维持,就继续扩张,这就导致中国企业必然进入规模和价格比拼的内卷。
在西方主流经济学看来,中国这一模式是非理性的。但一切经济学必须建立在一定的时代、社会背景基础之上,中国与西方发达国家国情和发展阶段截然不同,同样的理论适合西方但绝不适合中国。
西方发达国家已经进入成熟市场阶段,市场相对饱和,增量空间有限,企业增长更多依赖从竞争对手夺取份额或者开发全新的产品或需求,这难度很大。所以深耕现有市场、提高运营效率、追求更高的利润率和股东回报,成为西方企业的理性选择,而由于西方普遍从制造为主向服务为主转变,在设计、研发等为代表的服务业主导下,轻资产、创意型小组织更受资本市场青睐。
还要注意到,整个西方世界,最大的单一市场也就是亿人规模,比如日本。而欧盟和美国,看似人口数量很多,但内部割裂。欧盟4.5亿人,却包含27个国家、24种官方语言,各国之间制度、法律千差万别;而美国作为联邦制国家,各州高度自治,存在普遍的隐性割裂。
这就导致规模经济在西方世界,天花板很低。
金融和资本市场,也影响到西方主流经济学对规模的认知。西方融资主要靠直接融资也就是股市等,这就导致轻量化运营、利润率高的组织能够获得更高的股价,笨重的制造业只会拉低估值和市值,这也是美国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股东至上成为美国企业奉行的绝对主线,美国企业都在进行去制造化,如苹果等发展出了“全球无工厂”模式,转变为彻底的服务业企业。
反过来对照中国。中国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超过10亿人口的成熟单一市场,过去几十年一直处于高速增长期,创造了大量尚未得到满足的新需求和空白市场;融资方面,以银行间接融资为主,企业规模是银行信贷的关键指标,中国企业还要承担提供就业等商业以外的社会价值,地方政府之间的锦标赛竞争,也更倾向于扶持辖区企业做大做强,这都导致中国企业倾向于规模最大化而不是利润最大化。
不要觉得规模最大化就有问题。
肯定有人会拿西方主流经济学理论为论据,比如科斯的交易成本理论,认为企业扩张会带来自身组织成本上升,最终超过通过市场安排协调资源的费用,由此还提出了科斯定理,认为在产权明确、交易成本为零的条件下,无论初始产权如何配置,外部性问题都能以市场的方式得到有效解决,实现资源配置的最优。这类理论也是世纪初主张国有资产私有化的基础。
怎么理解呢?举一个例子,比如钢铁厂生产钢铁,会产生污水、废气等社会成本,这些成本并没有计算进企业生产成本,所以需要政府进行监管、征税,一边要求企业减少污染,另一边拿着税款弥补周围居民遭受的损失。而按照科斯的理论,政府插手监管、征税会导致额外成本,不如把产权判给周边居民,钢铁厂直接给居民赔偿金就可以设厂开工,居民也可以给钢铁厂赎金换取钢铁厂减少污染。
但这类理论往往有一个前提假设,那就是默认“统一大市场”假设,这套理论更适合西方规模较小、发展成熟的社会,严重低估了10亿级人口发展中国家的复杂性。
在中国这样庞大的经济体,企业扩大规模,通过技术进步、管理水平提升,企业内部管理成本能够快速降低,完全可以超越市场调节的效率。
所以就可以看到,中国各行各业都在追求规模最大化,光伏、新能源汽车、养猪都在追求全覆盖,就连蜜雪冰城都在开始投资建设自己的奶牛厂,各领域的龙头企业都在成为供应链企业,不仅有效率优势,还可以搞供应链金融,各种“链”是极为普遍的现象。
不要觉得中国企业的老板愚蠢,在中国追求规模,才是最理性的选择。
有三个至关重要的因素。
一是巨大的增量市场和消费升级:中国持续几十年的高速增长,带动中国庞大的主流人群收入和消费需求快速提升,创造了巨大的增量。
二是强大而又平等获取的基础设施与公共服务。
三是庞大而又全面的产业体系,塑造了人类历史上空前的生态协同。
这三点都大大强化了规模优势,已经远远超出一切西方主流经济学的想象。
怎么理解呢?
后两者很好理解,重点说第一点收入提升和消费升级。
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用几十年时间完成了西方几百年的发展,这就导致中国人的收入提升和需求升级极为迅猛。80后感受特别明显,每隔几年就会出现消费的巨大升级。
比如电视机,就经历了从无到有、从有到好的快速升级。
20世纪80年代中期城市刚刚实现黑白电视普及,而广大农村电视普及率还不到10%;到80年代后期开始出现彩电热,由于需要凭票购买,彩电成了行贿的硬通货;然而几年后的1994年,城市电视普及率达到110%,农村也达到90%,基本实现了从无到有。此后,电视机的升级还在加速,几乎每年都有新品崛起,到了现在,电视机功能越来越多、价格越来越低,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需求分层。
其他家电也有类似的脉络。
过去几十年,中国消费者的消费升级有非常明显的共同趋势:先是爆发式普及,然后是分层、快速迭代,进而向更高端跃进。
中国的制造业企业,也普遍先要经历迅猛的规模扩张期,之后是紧跟收入增加和消费升级的技术快速迭代,最后则是在存量竞争下,不断提升品质、挖掘细分市场,甚至实现跨界经营。
比如洗衣机行业,在1990到2000年前后,出现了普遍的大规模并购,大企业以高性价比快速占据市场,剩下的巨头在激烈的规模竞争下,不断进行技术迭代,顺便卷死了日韩等外国企业。
2010年之后,顺应国内消费者消费升级,洗衣机开始分化,各大品牌都陆续推出高端子品牌,比如海尔的卡萨帝、美的的COLMO。之后在庞大用户基础和强大供应链的支持下,借助信息化、智能化的技术优势,进行关键技术的突破,开始跨界经营。比如海尔旗下卡奥斯搞工业互联网,美的则推出威灵汽车部件,看家技术是高端电动压缩机。
手机、食品饮料、家居、运动服饰等等也都经历了类似的阶段,不仅特别重视规模生产,也特别重视自有渠道网络建设,以企业内部管理弥补市场不足。
比如伊利等乳品企业自建全国冷链体系,就是典型。
伊利在2006年开始的“织网计划”,当时伊利全国扩张最大的对手并不是光明、蒙牛等全国性企业,而是大大小小的地方乳品企业,这些地方企业掌握物流、配送、促销、商超货架等等优势,所以伊利重点搞全国布局,在企业内部完成了全国乳品的统一市场化。
注意联系前面对科斯理论的批判,在中国这样一个超大规模经济体,市场交易成本极高,指望市场进行资源配置调节,太慢、太难,反而企业自身通过规模经营,把市场配置转为企业内部管理,要容易得多。伊利的“织网计划”,就是通过在全国布局,解决了乳品供应和市场需求的脱节问题,大大降低成本,提高了企业运营效率,而在“织网计划”下建立的伊利企业内部的全国冷链体系,为之后产品升级为鲜奶、酸奶等提供了基础条件。
如果按照西方主流经济学理论,伊利就不应该自己建设冷链体系,而应该通过市场解决。但中国是14亿人的大市场,不是欧洲几百万、几千万人的小市场,想靠市场完成全国冷链体系,谈何容易?更何况,中国人的收入和消费升级速度非常快,发展时机稍纵即逝。
要特别注意中国人的收入和消费升级,这一点往往被西方忽略,因为速度太快了,对制造企业的响应速度要求极高,只有大规模企业才能满足。
在西方主流经济学中,往往默认小组织更灵活、更有效率,但这种认知更适合西方这类去工业化的服务为主国家,在生产制造领域非常有局限性,尤其不适应中国人的高速增长。
正如前面举的例子,中国人在短短几十年就完成了消费升级,甚至在很多消费上已经超越了西方,比如蔬菜、肉类等食物消费,还有家电、汽车、服装等。
特别是服装,网上一直流传美国人衣服穿一次直接扔,一年消费几十件衣服,以此论证美国消费对中国制造的重要性。但这是错误的,实际上中国人在日用品方面的消费甚至是浪费,大大超越西方国家。
比如袜子,美国人均年消费大概十几双,但中国一年袜子消费量超过350亿双,人均25双,是美国的两倍,全球平均的5倍。小镇也不明白为啥中国袜子消费量这么高,毕竟小镇袜子年消费量也就10双左右。
剔除物价因素,实际上大多数消费品,中国人均消费量跟美国差不多。这才是所谓“消费驱动”根本不可行的底层逻辑,因为中国人的物质消费已经达到非常高的水平,都跟美国人均差不多了,还想怎样?要想继续提高消费上限,只有两条路:一是普遍提高后20%低收入群体以及农村居民收入,二是促进服务消费。
当然还有一条邪路,那就是公共服务大幅涨价。比如电价,就算居民电价翻倍,仍然明显低于西方国家,2023年居民用电1.27万亿度,电价翻倍那就是6千亿新增消费支出,直接提高1%的社零消费;那么水、网、教育、医疗、法律服务、社会治安等等都进行市场化涨价,拉高消费易如反掌。
但能这么做吗?
正因为中国人物质消费需求升级极为猛烈,所以,也只有大组织才有足够的能力快速响应。
在服务业可以搞轻量化、小规模,但放在生产制造上就不一样了,就算一个小企业有一个全新的想法和产品,但总得制造吧,找生产商、供应商,还要打磨生产线,慢慢进行量产爬坡,这都需要大量的资金、人才乃至政策支持,而小组织极易触及瓶颈,这还没提营销和渠道建设。
强如比亚迪,目前销量也被产能限制;而小米,此前最头疼的就是产能提升;至于特斯拉,马斯克也一直苦恼于中国以外工厂产能不足。
更别说小企业了。
大企业已经拥有了成熟的工艺流程、质量控制体系、熟练的技术工人队伍,还与众多供应商建立了稳定的供应链体系,甚至还自建关键零部件产能,比亚迪就是典型。
不要小瞧稳定的供应链体系,长城汽车现在如此艰难,就是因为瞎折腾自己的供应链体系,朝令夕改的产品线导致供应商疲于奔命。尤其王凤英被赶走后,长城局面更加艰难,而当2023年王凤英入职小鹏汽车,第一件事就是整顿小鹏的产品矩阵和供应链体系,极大降低了小鹏汽车的生产成本,可以说硬生生挽救了小鹏。
大企业还拥有庞大的资金、设备、厂房储备,还与政府建立了非常深的共生关系,很容易获得政府的支持,实现快速转型。比如疫情初期,全国缺口罩,比亚迪、五菱等汽车企业,在很短时间就完成口罩设备自研和大规模生产,比亚迪10天就完成了口罩量产。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个关键点,那就是比亚迪的第九事业部不但拥有自有厂房,还拥有医疗器械体系认证。如果换成小企业,资质、设备就需要至少一个多月。
所以,不要被西方主流经济学崇尚的扁平化迷惑了,扁平化不是圣经,生产制造关键是体系化的工程能力,强大的制造能力、供应链管理能力、资源冗余、执行力、组织度等等,才是快速响应市场需求变化的基石。
在疫情需要口罩的时候,能够10天完成转产,那么当观察到消费者消费需求变化时,在现成体系基础上完成产品迭代升级,当然更容易。
当中国人在短短几十年完成几轮大规模的收入提升、消费升级的时候,也只有规模足够大的企业,才能有能力跟上,不断研发、生产符合中国消费需求的新产品。虽然现在中国经济增长放缓,但是中国人消费升级的速度并没有降低。
自然规模最大化就成了中国制造企业的理性选择,而要追求规模最大化,就形成了营收最大化、以规模取胜的经营策略,于是无论传统行业还是新兴行业,无一例外,都会最终走上比拼规模和价格的“内卷”。
这对消费者当然是好事。
还要注意到后两点,也就是中国强大的基建和公共服务供给,以及庞大产业链的协同。
在全球各国,在基建和公共服务供给上,普遍存在阶层分化,比如美国,富裕社区、中产社区、贫穷社区享受的服务截然不同,菲律宾最贫穷人口的电价甚至比富裕阶层更高。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国家的有效消费人口大大低于人口总数。
中国不一样,想尽办法阻止城市出现贫民窟,要让不同阶层的人生活在一起,享受基本一致的公共服务供给,这不但极大降低了居民硬性生活成本,也让促进消费变得更容易。比如农村的“村村通”国家工程,包括公路、电力、自来水、电话网、电视网、互联网等直通农村,现在中国已经实现了全国通电通网,还在继续提高农村基本公共服务供给,比如改善农村人居环境、通快递公交等。
在“村村通”的支持下,才可能出现所谓的电商下沉、开拓农村市场,而反过来,电商下乡,也带动农村致富。
还有食物,得益于几十年如一日的“菜篮子”工程,就算城市里最穷的阶层,也能够享受到新鲜的蔬菜供应,而这种供给放在美国起码是中产以上才能承担。这当然是德政,但反过来,也让所有中国人都能成为蔬菜、水果、肉类的日常消费者,大大提升了中国食物的市场需求,中国人对食物的需求,甚至改变了国际贸易格局和国际关系。
中国人均蔬菜消费量是美国的6倍、水果是2倍,就连人均蛋白质消费量都超过了美国,这还是在中国统计口径非常严格的情况下。
美国人是不想吃蔬菜、水果、肉类吗?只是因为,这些属于中产以上才能承担的日常消费,美国低收入人群的日常饮食极其不健康,以工业预制食物为主,高脂肪、高热量,严重缺少新鲜蔬菜水果的供给。
所以在美国,说人胖是最严重的歧视之一,甚至有一个名词“white trash”也就是“白人垃圾”,专门用来形容美国最贫穷州的穷人。因为肥胖意味着饮食不健康、没有健身条件、缺乏自控力等等,只有中产以上,才有资格健康饮食。
看美国的综艺、电视等,中产和低收入人群,看体型就很清楚。
中国超大规模的产业链优势,不仅极大提升了企业生产效率,更大幅降低了商品的价格,价格低了,更多中国人才消费得起,才能进一步促进产业升级,继续提高收入。
比如汽车。李书福2001年在参加《对话》节目时,许下一个梦想:“让中国人一年的收入能购买一辆轿车”,这在当时被嘲笑是做梦。
然而现在呢?
5月23日比亚迪大降价,叠加国补、企业优惠等,最便宜的秦售价降到了6.38万元,还是DMI和智驾车。2024年中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是4.13万元,中位数3.47万元,结合户均2.62人计算,城镇家庭年收入中位数已经达到12.9万元,农村家庭也已经达到5.1万元。
现在,就已经基本实现了“让中国人一年的收入能购买一辆轿车”,而且这样的汽车,如果放在美国市场,售价至少翻番。
正因为中国人收入快速提升,叠加规模效应下生产成本大幅下降,才使得中国成为全世界消费增长最迅速的经济体,而且早已是全球消费第一大市场,关键还有极为庞大的潜力有待开发,这些潜力并不来自富裕阶层,而是来自中等收入群体以及广大低收入群体。
6.38万的秦远不是终端。因为新能源不同于传统能源,最大的特征就是流动成本占比低,而且还在快速下降中。
比如光电和火电。
火电的成本大头是煤炭等流动成本,发电厂设备、人工等固定成本占比目前40%左右,随着技术的不断进步,固定成本还会继续下降,煤炭这类流动成本占比只会越来越高,这就导致火电扩张的边际成本上升。
反观光电,固定成本是大头,目前占70%以上,完成建设之后,阳光是免费而又充足的,发电的流动成本占比很低,而且随着技术的改进以及电网对新能源消纳能力提升,流动成本会持续下降,于是在光电的建设中就出现边际成本递减的趋势,也就是规模越大、成本越低。
由源头的发电开始,新能源的规模扩张逻辑,跟传统能源截然不同,规模优势变得更大。汽车也是一样,新能源的成本大头是动力电池,过去三年碳酸锂价格暴跌90%,2025年至今跌幅超过20%,从高点的一吨60万元,现在已经跌破6万元,未来还会继续跌,必然带动新能源汽车继续降价。
还要注意长期的使用和维护成本。目前新能源汽车唯一比传统燃油汽车费用高的就是保险,但其他成本远远低于,随着国家继续推进充电等配套建设,使用成本还会继续降低,这就腾挪了更多的消费能力。
所以,国家要打击的是恶性内卷、无序价格战,但绝非反对正常的规模经济,只要降价是建立在技术创新、管理效能提升上,欢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