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和老婆进城办事。她去忙了，我把车停在一个小巷里，无聊的等候。
巷口居然有个剃头摊子。就是那种街边露天，挂个镜子就可以的。
我摸摸自己的拉碴的胡子和鸡窝般的头发，突然有一种想理发的冲动。不过，从自己上大学后，就没有在街头理过头发了，那种老式的手推子，感觉很遥远很陌生。

一个穿着老旧的蓝色中山装的老头刚给另外一个老头修完面，一边收拾围布，一边诧异的看着我。
“能给我理发么？”我问道。
“可以。三元钱。”他小心的回答，一边仔细的打量着我的脑袋。
这怕是我遇到的最廉价的理发师了。想想我们楼下的那几个小伙子，随便洗剪吹都得8元起。
我先交待了我的要求，心里却实在有点忐忑不安。这老头能行吗？
“好的，不过你不适合剪平头，我帮你修一下吧。”他还是很专业的回答我。
于是我就在人行道上的椅子上坐下，面对着墙上挂的一面老旧的大镜子。虽然天晴，但是风从巷子深处吹来，还是有点凉飕飕的。

首先上场的是剪子。他用剪子修平我的鬓角，大体上规划我的发型。剪子很快，但是不算高档。老头慢慢给我剪着头发，一边平静的跟我拉着家常。我其实理发不喜欢跟理发师啰嗦，但是想想这也算是难得的体验，能多了解一下这个老头，心里也有个底。
“老师傅，你干了多少年了啊？”
“十三年了。”
才十三年？看老头年纪一大把了，难道是退休后的兴趣爱好不成？我心里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在这个巷子理了十三年了，老成都大学（火车北站附近）理了六年。”
哦，我稍微有点放松。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理发的呢？”不把这个问题问清楚我心里不踏实。
“我们那个年代啊，当学徒都要当三年。我17岁出师，理了三年发就49年解放了。”
我的脑子里飞快地做着算术：20岁的时候就解放了，那么他就是29年生的人了，今年应该是80岁？80岁的人了还在理发！
“老师傅，您今年贵庚啊？不，今年多大年纪啊？”我开始客气起来，但是怕他听不懂或者听不清。
“80了啊！我29年生的，我是乐至人。解放后就上成都来了。一直在这里理发。”老头不但听得很清楚，说话也有条理，而且，手上的活路始终没有停过。
我暂时停住问题，开始打量他的一切，体会他的一切。

老头的袖口里是破旧的毛衣，还有不少的头发渣子，但是老头的衣服很干净。老头的手上有我熟悉的老人斑，但是老头的手却不抖，站得也很稳。他换上一把手推剪，我都十多年没有见过这玩意儿了。

老人一边用推子推，一边继续自顾自的说着：
“五几年的时候，困难啊。我们那边饿死好多人哦。陈毅是我老乡，他回去看了给毛大爷说，毛大爷才晓得……”
“我这一辈子剃了好多头哦。但是现在理的人都少了。都是街坊老邻居些。年轻人都不找我理发，要去美容院理。”

老式的手推子轻轻的拂过我的头皮，嚓嚓声中有一股润滑油味。联想到美发屋里的电推子似乎没有油味，但是却经常卡壳，发出难听的怪声，还有，一停电就没法理发了。想起小时候去理发店也是这样的推子，那时觉得它冰凉的，有点恐惧。现在，却是亲切。

老人给我理发后还要修面。他先是从暖水瓶里倒了一点热水在脸盆里，然后用毛巾蘸水在我脸上抹了一圈，然后是用一个小刷子在我脸上刷上肥皂。

然后就是剃刀上场了。我一直认为判断一个理发师的水平高低不在推子的水平，而是剃刀。我默默的观察他从工具包里选了一把剃刀，在墙上挂着的磨刀的皮条上磨了一磨。那刀锋寒光闪闪，刮在我的脸上却是轻轻的一下。我好久没有这么彻底的修过面了，上唇，下巴，两腮，脖子都被剃刀游走了一遍。而且这还不算完，眉毛，额头，后颈，也得修。他还换了一把小的剃刀。

当然我心里却是紧张了一阵子，锋利的剃刀在我的喉咙边过，一些割喉的恐怖片突然冒了出来。然后又想起了我的摩托罗拉V3手机的外号也是剃刀（RAZR）……胡思乱想半天，老人已经搞定完工了。他用一个毛刷很仔细的清理着头发渣子，我的头已经不是我的头了，像是他的一件艺术品。他是那么认真，我都觉得不好意思。我戴上眼镜一照镜子，嘿，整一个五四进步青年！

我摸出10元钱给他。他掏出他的“钱包”，那是一个卫生纸的塑料袋，里面都是些面额一元的小钞。我看他找得费劲，就说别多找了，就给我5元吧。这下轮到他不好意思了，不成不成，三元，说好了的！我说，老人家，你那么大岁数还在理发，简直是不容易啊。我很怀旧，谢谢你给我这样一个体验老成都剃头摊子的机会！然后我又摸出随身携带的相机给他来了两张。老师傅坐在他的摊子边，笑得很自信，很开心。

点击查看原图 (105.2 KB)微笑的老人。

2009-12-14 09:51

我离开了他的摊子，旁边很快又来了个老人要理发。看来他的老顾客不少呢。我开始有点担心他这样的活化石一般的手艺人，在越来越高科技现代化的社会是否还能坚持下去？这样的老艺人，应该算非物质文化遗产么？

PS:老人姓丁，在肖家村二巷肖家村派出所以东平行的一个小巷子里。欢迎去体验。

呵呵，谢谢帮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