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许久以前，股市上曾挂出过一名叫“粤金鳗”的香艳竹牌，家里好象是做鳗鱼养殖加工生意的，老人们多少会有些印象。只可怜自古红颜多薄命，阿鳗她也生不逢时，刚卖笑欢场，还来不及象《十面埋伏》里的小妹那样摆出点“卖艺不卖身”的娇羞，就尽碰上什么东南亚金融危机、国家出口退税调整、日元大幅贬值、整顿股票市场之类的“严打”活动，无人问津之下，郁郁寡欢，终染上ST、PT这样的恶疾，挨到2001年年中，还是沉屙不起，香消玉陨了。虽然来去匆匆，可毕竟也算是一代红伶，据说还是有几个象老禾这样的金融界里的巨庄大鳄，念及旧情，捐了点银子，请些文艺圈的谱了个小曲，以示哀惋怀念，于是街头巷尾就不时飘荡出那雌雄莫辨的幽怨之声：“月半湾，好浪鳗，月光下的你显得特别的好看…….”
    月半湾桑拿洗浴中心在哪，你得问老禾。我只知道的是那些年，股市里全都是子怡小妹那样“坐台不出台”的莺莺燕燕，哄得肥捕头我千金散尽，却场场落得空欢喜。如此这般几次三番无以复加的伤害，罄竹难书，不提也罢。反正世纪之交的某天，当我发现自己中银、工商、建设、农业的银行折子四大皆空，一头栽倒在从证交所回家的路上后，从此就洗心革面、了断杂念、按部就班、烧火做饭了。所以“粤金鳗”的凋零退市，我压根就不在乎，我关心的还是这鳗鱼的品质价格别受什么影响。
    提起鳗鱼，我是先尝其味才见其形的。记得好象是在哪家西餐厅吧，昏黄的灯光下，不知何故，我被桌对面的讥为“成垢‘叉烧’咁”，正愤愤不平却苦于无言以对，蓦然看见菜牌上写着“蒲烧”字样，我赶紧在言语上做出反击，并恶狠狠地点了这味“蒲烧”以示行动上的决绝。等到“蒲烧”端上来，发现原来就是鳗鱼饭，将切开成片状的鳗鱼肉蒸熟略烤呈焦态后，铺在温热的米饭上，再淋数层浓啡色烧鳗汁而成，入口微甜黏乎，有种吵架过后又和好如初的感觉。过了些时日，我才在海鲜档门口真正亲眼见识了这种长约数尺、其貌如蛇、头尖眼小，背黑腹白的物种。有人指点说，这鳗鱼体表无鳞，鳞片其实都细细密密地藏于皮肤之下，所以貌似柔弱，实难捕捉，就象天下所有的“女朋友”一样…..关于这种女子如鱼的比喻，我听说过一些，大致是说没有一个女孩是容易追到手的，她们的心就象珊瑚礁上的热带鱼群，总是一刻不停地变换着身体的颜色，总是时远时近的改变着游动的方向；她们的情感仿如鱼身上那几簇细小的刺，细腻却又坚韧，一不小心就容易扎着卡着，咽不下又吐不出；至于那秀外慧中、善解人意的美人鱼，则永远存在于传说中。所以追逐鱼儿是注定要失落的，她们总是从你手心、从你怀里一闪而过，即使被你侥幸抓着了，她们只需轻轻一扭，照样能灵巧地从你指间滑脱。于是，就有了网、有了饵，要用这地位、权势、财富编织一张或大或小、疏而不漏的网；用这爱心、耐心、美言许下一份又香又甜、牵钩挂线的饵，才能捕获你眼中的鳗、心上的鱼。当然，擅用网使饵的只是一小部分“渔民”，绝大多数还是受不了缤纷诱惑，宁愿痴立于东流而去的一江春水中，沉浸在那若即若离的寻觅追逐里。
    物以稀为贵。鳗鱼的难于捉摸，及其滋补强身的功效，求得一条实不容易。好番工夫力气下，捧回一条鳗鱼，厨房之中，案台之上，你欣喜而忙碌着：翻出精美的锅碗瓢勺，备齐上好的油盐酱醋，拣上水灵的葱姜蒜茜，启开成年的花雕料酒……恨不得一股脑地全用上，好好一显身手，志得意满地端出个满堂生辉之作。渐入佳处境之际，你自然不会忘了高堂父母，还有七大姨、八大姑……如此美事，怎能不与至亲近戚分享，所谓“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可待到开门迎宾，面对七嘴八舌时候，你忽然意识到事情并非想象那么简单，众口果然难调，讲究个咸淡啦、挑剔个肥瘦啦、唠叨个老嫩啦、甚至罗嗦这鳗鱼还是条化冻过的冰鲜什么啦，弄得你心烦意乱，却又不得不听、不能不听。越是珍稀之物，越要慎重，你知道这不是酸豆角炒肉末之流的家常便菜；你也清楚什么叫适合才是最好——就象非洲鲫鱼可煎可蒸，本地鲫还是煲汤的鲜甜。但此情此景，你却无法决定是按心头所好将面前的鳗鱼煎炸烤烧，还是听他们的那样蒸煮烩炖……你可以用“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来搪塞自己；却不能以“好吃，我幸；难啃，我命”来敷衍长辈，因为他们说吃过的盐多过你食落的米。所以你委屈、苦闷、压抑、犹豫、矛盾、惶恐、左右为难、手足无措…..好似齐豫《飞鸟与鱼》中的“Always together，forever apart”，那种咫尺天涯的痛苦，让你感同身受，难以名状。声声紧逼中，无言的结局也许就是：你情急之下，索性一把扯过鳗鱼，手起刀落，将之寸断；再抄起阔口高压大锅，拧开熊熊猛火，管他什么“错、错、错”“莫、莫、莫”，将鳗鱼她那窈窕、她那妖娆、她那妩媚、她那甜美，统统熬作一汪细白无味的羹。伴着高压锅“哧哧”的蒸汽，你的心也随之断成截、碎成末、碾成粉、化成烟。舀出羹来，再大把大把地浇上芥辣、花椒、柠汁、陈醋，然后仰头痛饮而尽，惟留下那满嘴的辛酸、一脸的浊泪……
    时过境迁，一切都将渐渐淡漠遗忘，阳光还会透过窗纱，温暖地洒在你的身上。只是宿醉过后，梦醒时分，屋里依旧摇曳着唱片机里陈淑桦冷冷的清丽之声：“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有些鳗你永远不必等”…..
    也是在许久许久以前，我读过一本菜谱，谱中记载：鳗鱼，又名白鳝、鳗鲡，肉质细嫩，味道鲜美。性味甘平、无毒；归经入肺、脾、肾；有祛风湿、补虚赢、养阴补肺之功效；主治虚劳骨蒸、风湿痹痛、风疹咳嗽，兼治多愁善感、用情太专。鳗鱼可入百味，做法其一为：

把她的样子
加点盐腌起来
风干
老的时候
下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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