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15-01-28 13:41 IP属地:未知
尤其是2000年以后,“名声哥哥”们逐渐淡出江湖,大一点的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在长沙就已极少发生了。 1 八十年代,比的不是谁钱多,而是谁更狠 1980年代,有一天,两个被押解的罪犯正在游街示众,后面一个男人在追,边追边声嘶力竭地喊:“跟我留一个崽要得不?跟我留一个啰!”那个人外号叫杨肠子,两个崽都是社会上混的,平时很凶,调子又高。不久后两个崽都被枪毙了。 八十年代,长沙有一些“狠人”,靠打打杀杀在江湖上获得了名声。那时候,这些社会流子的经济来源主要是偷扒抢劫。道上把偷钱叫作“当钳工”、“开天窗”。还有一些人在街头摆摊搞诈骗。比如“红蓝铅笔”、“花姑娘”(三张扑克牌的游戏)之类的赌钱的骗局。 打架斗殴,很多时候都只是为了一点毛头小利,或是争一时口舌之快。甚至有时看别人不顺眼,都要狠狠地搞他几下。正所谓“损人不利己”,为的就是长自己威风,在道上赚点名声。 我小时候住在何家巷子里,有一个年轻人,长得漂漂亮亮,很讲礼貌,从来不在外面乱搞,别人打他嘴巴他都不还手的,很和蔼。但是他后来死了。这是件很意外的事情。有次一个社会上的流子去巷子口吃烧饼,不给钱还欺负卖烧饼的,他就去打抱不平,就过去打了那个人。当时那个人在南门口比较凶,没过几天,年轻人出门就让一个细伢子捅死了。 我记得,当时那个细伢子用刀子戳进去以后还面带微笑。 我父亲其实就是混黑道的。父亲从监狱里放出来后,我认识了一些父亲的朋友,同样也是“道上的”。有个人外号叫“龙草”,是个高度近视,戴副眼镜。那时候流行喝茶,有一个比较高档的地方,是又一村的爱琴大厦,他每天都是例行公事般地趾高气扬地走进去,等别人先跟他打招呼:“啊,龙哥好!”他点下头讲:“你好你好”,其实他高度近视,到底是哪个喊他他也看不见。但是跟他打招呼的人多,就表示他是混道上的人,是个角色,他心里就高兴。 八十年代,长沙“黑社会”不团结,南北门之间,水火不容。还有过一次南北门大战,地点据说在湘江大桥底下。我父亲当时是南门的主力干将,打架很猛,舍得拼命。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那次最后是南门的赢了,可能是因为南门总人数多一些,也可能是南门不要命的多一些。 用“腥风血雨”来形容八十年代的长沙街头,当然有些过,但那时道上的情况确实是经常打打杀杀,多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那时的长沙城比现在小得多,人也少,打来打去两边喊的人总有认识的,谁又是谁的朋友云云,一顿说情、道歉什么的,既然本就不存在多大的利益冲突,一场毫无来由的械斗常就这么不了了之。 2 九十年代,长沙流氓开始搞经济,打打杀杀越来越少 名声哥哥有了名声后,在90年代开始变得富有。当时长沙的娱乐业、餐饮业基本都被各个头目所控制。甚至长沙的扒手扒到了钱,还要主动去孝敬某些老大。长沙从90年代后期起,打架的人就少了,大家开始搞经济,自己开饭铺或者是收别人的保护费。我父亲算是混得比较差的,只能继续搞点小诈骗。而且还经常被抓。 后来长沙也有的士了,不过都是私人的,那时候坐的士不叫打表,叫“打口”,上车喊价,多少钱一坐,比如说从南门口到火车站要30块钱。混得好的名声哥哥们开始坐的士,更好的开上了名车,比如皇冠、林肯。 大米小米两兄弟,也跟我父亲玩得好。我记得,大米好像是开金矿的。当时有些人在外面挖金矿搞了不少钱,但大米坚持了半年,硬是没有挖出什么来,没办法,把这个矿低价转让给了别人。可就在给别人后的几天时间里,别人打出来了钻石。后来那个买了大米矿的人还是给了几颗钻石给大米表示感谢。 那时候我谈了恋爱,大米就送了一粒豌豆大的钻石给我。 几年后,大概是1998、1999年左右,大米在老照壁口子上开了一个很小的宵夜铺子,下粉,卖凉菜,我还去吃过两回。大米那时候就很低调很谦逊了,看见我已经不认识了,只是一个劲地说“兄弟你好你好,谢谢谢谢”,非常客气。 九十年代,一些本土娱乐明星开始在歌厅跑场子,歌厅文化走向高潮。那时候有个传说:在南门口四娭毑旁边有一个桌球城,当时有个姓李的本土笑星在那里打桌球,旁边有个不懂事的细伢子就在那里喊:“李XX,过来打桌球啰。”这笑星就讲:“我在那边有朋友,就不过来哒。”那个细伢子说“你个戏子,跑场子的,”接着走过去铆他一嘴巴。笑星就鞠了两个躬,讲“对不起啊,实在对不起啊”,就边走边打电话,没过多久就来了一帮人。 这则传说的真实性无法考证,但至少它说明了当时这些跑场子的本土娱乐明星跟旧社会时一样,背后都有黑道罩着的,否则很难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 3 00年代,“名声哥哥们”变得越来越低调和谦逊 从八十年代开始,长沙有过好几次大的打黑行动,且一次比一次彻底,一次比一次动真格的。 本来就因为没有经济实体而逐渐式微的黑老大们,遂变得更加谨小慎微。侥幸不被抓到监狱里,就算好的了。 七哥也曾是道上的风云人物。2000年左右,我在某公司跑业务。有天,一个好友打电话过来喊我一起去跟七哥吃饭。我早听说过七哥大名,顿时心生敬仰之心。 但七哥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却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我没想到,他作为一个老大,还站在门口迎接我们。而且很客气,跟我朋友握手之后,还紧紧的抓住我的双手,握了几下。感觉很平易近人,很谦恭。席间,他反复的问我“呷好冇?还要么子菜不?酒好不好?”他自己并不怎么喝酒,但是频频举杯,很客气的跟大家一一碰杯。 但我还是从一个细节中看出七哥的骄傲来了——他从来不用“我”字,全部自称“七哥”。 饭后,一行人到当时长沙市最好的歌厅去听歌。期间,我觉得七哥谦恭得有些过头了:十二个人围着一张长条形的桌子坐,他把桌上果盘里的西瓜,用牙签挑着,一个个的递上前。我离他最远,他也走下座位,来到我面前递给我吃。 然后,七哥拍拍胸脯,对大家讲:“各位兄弟以后有什么事情跟七哥讲,在外面,不管是八十岁的老倌子,还是十几岁的细伢子,都是喊我七哥,冇得哪个喊叔,也冇得哪个喊爹爹。” 然而第二天,我就听朋友说七哥被抓起来了,被判了刑。 两三年之后,七哥出来了。有天,我跟七哥在青少年宫的那个露天茶室打牌,三打哈,5块钱一片子的。我刚把20元钱放在桌上,七哥就很紧张地小声对我讲:“捡起捡起,等下别人看见哒怕抓起。”到了该给钱的时候,他就很谨慎,这里望望那里望望。我感觉他坐牢出来以后人变胆小哒,不像个搞事情的人。我怀疑是保外就医,不想惹麻烦吧。总之,我对七哥这个人的印象就是很谦恭很客气,但是据说他以前做的事情都是惊天动地的事。 除七哥外,另外有一些名声哥哥们因吸毒和沉迷于赌博,把以前赚的钱都赔了进去。以前的名声再大,请人了难、站墙子,没钱是行不通的。于是,一部分名声哥哥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在我看来,长沙的新旧流氓有很大区别。八十年代有人哪怕为了争一口气都会去打人、杀人,说起来现在都没人相信,都不会去搞。打了有什么用呢?得不偿失。现代社会来讲更讲究实际,更讲究怎么样赚钱快。毕竟有钱就是爷,有钱才是硬道理。
有个笑话讲南门的剑虎草和北门的迪迪一直是两边的代表性人物,两个人都经常对别个说,下回碰到对方要搞死他,长沙那时候只一点点大,南门到北门,七里又三分,但两个人硬是从来没有碰见过对方。 这也算是一种默契吧,碰见了又如何?搞死了又如何?没必要啵。
4 当年的一些名声哥哥们如今都只能图个温饱 如今,名声哥哥们中间有少数混得好的,属于转型快,有自己的产业,发了财。像大富宝就是一个。有一次我在友谊宾馆出事打电话喊他去帮忙,他是一个人去的,一个人摆平了,因为所有人都给他面子。他们现在这些人不存在用拳头了,高级了。 当然,混得好的只是少数,百分之八十的名声哥哥们都最多只能图个温饱。能吃饱饭,有烟抽,有酒喝,就算好的了。甚至还有一些吃低保的。“铁砣神经”是我一个朋友的亲舅舅,他曾经很有钱,但后来吸毒、赌博,把钱都花掉了。如今已经五十来岁,一身的伤,打架也打不赢别人了,又没别的一技之长。
长沙从2000年以后起就不再有黑社会。长沙不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道上那些人水平还是不行。所以大部分现在混得都很凄凉。 这又让人想起二三十年代的美国:随着罗斯福的新政和整个社会结构在大萧条中的转型,传奇式的暴力犯罪时代即将结束了,高度组织化的经济犯罪成了“新潮流”。他们不仅是警察的眼中钉,吸引了太多镁光灯的他们更成了让过去的同伙如芒在背的麻烦。强敌的追剿,朋友的出卖,被逼入墙角的他们做着一次次绝望的挣扎。接踵而至的是FBI代表的大政府的崛起,高度统一化和组织化的社会让以暴力对抗权威的个人英雄主义从此销声匿迹。
与此相似,法治的健全、市民法制意识的逐渐提高及政府打击力度的加大,逐渐让长沙那些黑恶势力失去了生存的土壤。他们以前的名头再响,毕竟只是小打小闹,缺少严密的组织性,且见不得光。 如今,我走在街上,经常能碰到这样的人,比如曾经的七哥。老远就会喊我名字,给我开烟,很客气,然后上来就借钱,说有急事,母亲病了什么的,过两天就还。借的钱一般不多,最多50块,一般就借20。 七哥甚至不敢提起以前的事,他常跟我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千万莫讲我是哪个”。
其实并不是因为他想忘掉过去,而是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现在的年轻满哥不信邪,你不讲你以前的事还好,你一提你以前好狠,他们就偏生要试下看,看你到底有好狠。在我眼里,这些曾经的黑道老大们现在一钱不值,我们这些朋友是看在以前的份上能帮的就帮点,说白了也就是可怜他们,他们如今又算个什么呢?
本文根据一个玩得好的兄弟口述写成。由于文中所写的“名声哥哥”们大部分都还活跃在长沙,因此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其中的人名和外号都用的化名。究竟是谁,大家可以去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