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在一个不知名的湖边,湖水涟涟,枯黄的芦苇荡随风摇曳,冷冷的秋风中,我迎风看远方,大红的披肩像一面红旗在风中猎猎呼响。远处几台越野车在收割后的大地上狂飙,发动机的嚎叫响彻寂寞的原野。一个黄土高坡挡住霸道冲锋的道路,霸道加大马力,轰然冲上。45度陡坡没有减低他的速度,“嗷”一声,人和车已经半悬在空中。此时车手独驾飞车无法知道坡有多长,只有油门在轰,车在飞。那是最凄美的一个镜头,那是无法预料最有高度的一次飞跃。瞬间,霸道跃过坡顶,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车头着地,爆发出天崩地裂般的一声闷哼“轰"的一下砸下来。时间好像突然停滞了,定格在那一刻,周围的人短暂僵持一下,同时如潮水一般涌向越野车,出事了!
我被吓醒了,惊出一身汗水。这不是越野场,那人已经在天堂。这是《岁月》论坛诗词比赛颁奖,我穿着美丽的旗袍,袍上绣着大朵的牡丹花坐在听众席上。周围是华堂明盏大红彩条,省内外作家云集,美女才子高坐。迷糊之间看到嘉宾台上老师的嘴一张一合,那该是文化交流荟萃的金玉良言,我却听不到,几日来读的《牡丹亭》昆曲惊梦的唱词却如空灵般传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萃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这周遭庄重祥和交流的情景,我怎么可以想起来这样的唱词,眼前是大腕作家,而我却分明看到杜丽娘宽袍舞扇在花间淡淡诉哀愁,惊梦热汗喷涌却感觉心上骤冷,纳兰该积极向上快乐如常,而此时却鬼使神差如隔世怨妇哀叹命运的倒错。难得参加的笔会,现代的礼堂,热闹的气氛,我怎会如此不合时宜困倦惊梦,眼前总晃出那牡丹园景是为什么呢?
我本一伙夫,油盐酱醋是我的伴侣;酸甜苦辣是我的滋味;锅碗瓢盆是我的工具。我走过路过不是牡丹香粉,而是葱花香味。我只是是那个傻呼呼不要工作的女工,我最擅长在街边摆个小摊吆喝忽悠的家庭妇女,我就是那个图便宜买小鱼酱炖小鱼就大米饭吃撑着晒阳的市侩。如《牡丹亭》唱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本是我的生活,良辰美景与我何干。而今日借《岁月》搭桥朝飞暮卷,云霞萃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可知纳兰如此小人物难消受了这韶光,轻贱一身虚汗,我如梦里,心在绿阳春外。
我知道不该再做这样的梦,过去已经永远忘记,尘封在风里。今天的盛会应该拿着闪光灯记录精彩快乐和文化,我的表情应该是仰慕、开心和友好。而我此时却像梦游人,在牡丹花衣内蜷曲了后背扒在桌子上,是什么引动我的梦境,是什么惊扰了我的回忆。思绪如片片牡丹花瓣飘落鲜红如血,涕泪心也噎。五百年前,汤显祖的杜丽娘感叹不能自由的绽放如花,而今天又有多少人能自由的活着,不为生活面子世俗所累。
生活的不如意让我知道一个硬道理,人生知道取舍知道目标。相比同龄人,我没有时间可以挥霍,甚至没有资格享受许多。每一次宴席玩乐我都觉得是对自己大目标的一次戏弄,是对自己遥远路途的一次没必要弯路。想要真的自由吗?那先给自己划个圈。想要真的大乐吗?那就别为眼前的肤浅偷欢一刻。
两位女作家上台领奖,一个红衣一个黑裙,如两朵最艳丽的牡丹,我死死盯着她们,想看出她们头脑中不群于常人的灵气。绕着她们照相想破解那个秘密,可她们笑也平常,说也通俗。红线女深度的近视镜抱着她聪慧小儿,笑时候颧骨高高隆起,越走近了越显得如邻家小妹。而冯碧落反倒如个不见世面的猫,总是躲扑闪着眼睛,看着闪亮的世界。
我来,本想用相机记录他们的不俗,却越发感觉生命于每个人外表都是平常,不同的只是深埋肉里的心,那份毅力那份执着和坚强。女人看女人,女人研究女人会更细致挑剔也更深刻。今天我更近的看她们眼角的鱼尾,话里的灵秀。我体悟,领奖台上如牡丹般最华丽的盛开,却是她们平日扎根黑土,最默默无闻耕耘的必然。想透这一层时候,似乎看到牡丹花瓣如落叶缤纷染亮她们衣襟,点缀她们美丽。即使我穿再美丽旗袍今日最美仍是她们。以美丽说话只能夺人眼,以美文说话却可以夺人心。
台上不知何时,又换了一位讲话的文化大腕,我甚至不记得他的脸。我心中的《牡丹亭》在婉转哀唱: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蘪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它春光怎占的先。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呖呖莺歌溜的园。杜丽娘在春光烂漫的大好时节,哀叹百花之王的牡丹不能再开放。她以牡丹自比,寓含对美丽青春被耽误的幽怨和伤感。从花柳到莺燕,成双对的燕子、黄莺在唱词里欢快地歌唱,孤独寂寞的杜丽娘就像现在的我,对这周遭热闹却心思无限感伤横生出许多想法。我也闲凝眄,看台上人究竟在说什么。
好像约好的,我听那一刻台上人似乎特意讲给我:写作人该静些,真正去卧薪尝胆真正去用心写,而不是用社会的交际混个脸熟,实际却拿不出像样作品。大庆小范围内知道你又如何,圈里人认识你又如何,文章最后说话,没有大众的认同那不算作家。
此话就在我迷糊间,如越野车轰然空中掉下般猝然听到。再别的话我都不记得,这次来有这句就足够了,我就为了要这句话答案来的。仿佛那空中杜丽娘穿着粉色华丽长袍从案上伏起身,刚刚和柳梦梅一次世纪的欢娱,这话像一场《牡丹亭》惊梦最经典的唱词,解出心中迷茫,人生快意。
掏出手绢擦汗扇风,我一个小小女工,图一点小小爱好,懂什么诗词?参加什么笔会?字尚且认不全,学还没上完研讨的什么文化?探讨什么理论?就该回我纳兰小屋静心读书。本来底子薄,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兴尽回家闲过遣。此想法一生兴味索然,随着人群去饭店,随着人群坐下,却分明牡丹花瓣随衣襟飘动,我心已走。
心下沉了,脸上却热了。端杯去敬酒,想这以后忙自己的吧,不能多参加这样聚会,敬远方来的客人一杯吧,给我惊梦,给我启迪的不知名朋友!主桌12人,别人喝多少不管,我自顾每人敬一杯白酒表达敬意。回头挨桌敬大庆同好几杯,此时腹内已是酒比血热,心却从来没如此冷静。悄悄道声再见出屋谈笑风生归家,心里微醉想静静消化。
回家脱下牡丹旗袍,赤身抱锦被梦一场。梦里牡丹亭边,死者复生,同游天下,复又惊梦。醒,牡丹旗袍花如血,纳兰心事比血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