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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论坛 >  (小说连载)死刑犯的前夜

发表于 2009-10-15 08:18    IP属地:未知

提审结束,回到管教办公室等级后,寇队说这里有张树杰父母送来的衣服和一条烟,今天早上才送来的,一会儿你给带进去,我就不进去了,因为三队出事以后现在每个队都在严查。另外你跟张树杰说他爸妈还在为他的案子到处跑,让他安心等待结果。我点头应承下来,寇队满意的一笑,让李管把我送到了监室。
  
   进门的时候张树杰正坐在地上仔细的整理自己的衣服,一看我拎了几大包东西进去,他不无羡慕的说:“小哥儿,你爹妈对你真好。”我摇摇头,从一堆东西里找出他的衣服和已经抽掉钢板的皮鞋,又拿出那条他父母送进来的中档烟递给他:“不光是我的,这是你爸妈让管教给你带进来的。寇队说你父母给你带话,让你在号里别着急,安心等待最终结果。他们现在还在外面给你想办法。”
  
   他一愣,捧着那套西服和皮鞋,眼睛直直的盯着我:“我爹妈真这么说的?”我坚定的点点头:“放心,寇队不会骗你。机会肯定还是有的。”
  
   “那他们还让管教带衣服进来?”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小哥你看,这套西装是我最喜欢的,这里的内衣裤都是崭新的。这不是摆明了我就要上路了吗?”
  
   我忽然觉得他很絮叨,加上刚才韩律师跟我说的马兰的事,两方面加起来顿时怒气冲天:“家里人给你送来衣服就是让你知道家里还没忘了你,还在给你办事,你一天到晚这么神经兮兮的,谁他娘的能帮你?”
  
   他呆住了,之前他一直认为我是不会发脾气的,是全石铺山脾气最好的人。但是他没想到我也会有大声说话的时候。他不吭气了,低着头看着手中的东西欲哭无泪。苍蝇和郑强在风场里听到我的声音,首先蹦了进来:“咋了大学生?是不是这个驴货欺负你?”邢耀祖也随后冲进了监仓:“咋了小虎子?”
  
   我赶紧摆手,因为我知道这时我的一句话就会让这个只剩下一天生命的人挨一顿暴揍:“没事儿,刚才律师找我跟我说了点事儿。这会儿心里不太舒服,所以说话声音稍微大了点。没事,你们忙你们的,他我管的住。”
  
   苍蝇失落的叹了口气,咧着嘴说:“大学生,以后你得有个准谱。这样吧,以后你要是打算揍谁,你就对谁大声骂!我和郑强小康三个人见一个撂一个。”我嘿嘿一笑,说算了吧,我要是那天跟租哥或者四哥吵起来,你还能撂他们?苍蝇眼珠子一转,说要么我就撂你,要么我就当睁眼瞎。
  
   大家都回风场了,张树杰知道我刚才帮了他,愧疚的从那条烟里拿出两盒递给我:“小哥儿,对不起啊,我多疑了。”
  
   我摇摇头,装作不经意的告诉他:“烟你留着抽吧,下次你爹妈来给你送东西还早着呢,到时候烟不够了。”结果他听到这句话当即兴奋起来,“小哥,你的意思是说我这次死不了?我真的借你吉言了!这个烟还是你拿着抽,剩下八盒我能抽二十多天呢!不够了我再让管教带话要!”
  
      一下午的时间我都在郁闷和无聊中度过。但是我没有忘记寇队交给我的任务,一直坐在张树杰的旁边。那个下午他小心翼翼的抽每一根家里送来的烟,直到文件过滤嘴被点燃的臭味才把烟头收起来,仔细的放在上衣兜里。后来我实在觉得恼火,就把自己怎么和马兰好上的,怎么觉得对不起她的,又怎么进来的跟他讲。开始的时候他还兴致勃勃的跟我开玩笑,问我有没有和马兰上过床之类,等我讲到韩律师说马兰要跟我分手时,他义愤填膺的捏紧拳头:“操,小哥儿,中华儿女千千万,实在不行咱就换!女的多的是,这样无情无义的女人咱不要她也罢!”
  
   晚饭铃响起前四哥回来了,说三队那个应该不是什么传染病,所以就没有给其他监仓消毒。张树杰知道三队死人之后,神秘的对我说:“看到没,小哥儿,我说看守所邪气重吧!这是阎王老子叫小鬼来带人的时候带错了!”四哥瞪了他一眼没说话,把我叫到一边说这次估计上路的得有十几个,咱们二队少,女队和四队最多。他努努嘴一指张树杰:“这个估计也就明天早上的事儿了。”
  
   不出意料,晚上劳动队送来了白米饭,另外还有回锅肉和紫菜汤。尽管回锅肉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而且肉片少的只能看到大葱。但是这依然让七班除了张树杰之外的人感到异常兴奋。
  
   看到晚饭改善,张树杰重新回到了忧郁的状态。他端着一碗饭喃喃自语:“完了,这下罢了。明天早上就该吃花生米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骗他说:“家里都送来了一条烟,你还担心啥?这肯定是别的队有上路的人,咱们沾人家的光了,赶紧吃吧!”但是烟的话题似乎已经不能打起他的精神,那餐饭就他一个人在郁郁寡欢的情绪中咽下。
  
   吃完饭,四哥让小康和我多要点热水,今天晚上大家都洗个热水澡。其实我知道,四哥这是不打算让张树杰知道明天自己即将上路,所以让大家一起都洗。不过水要的再多也只有一桶而已,所以四哥让所有人都把自己的洗脸盆拿出来,一人分了一些热水,最后剩下的全部给了几个砸了死镣的人。
  
   洗澡的时候我先帮着四哥和邢耀祖擦完身子,又拿着盆帮小林洗。到了最后才对张树杰笑着说:“你看我这人缘儿混的多差,给别人洗澡擦背的,可就是没人给我擦擦背。要不然咱俩互相帮忙吧?”他赶紧点点头:“行,小哥儿,我先给你洗!”我摇摇头:“算了,还是我给你先洗吧!进来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命贱了,一碰热水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他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拗不过我,点头同意让我给他洗澡。
  
   当然,给死囚洗澡最困难的事情就是要解决脱衣服和穿衣服的事情。好在现在是夏天,身上的衣服都很单薄,所以在我和苍蝇这个“老犯”的帮助下这件事很快就解决。洗完澡,我说张树杰我从认识你那天起你就穿着大裤衩子老背心,能不能穿上你家里人送进来的衣服给咱瞧瞧?他为难的摇头,说这件衣服是我吃花生的时候穿的,现在穿是不是太丧气?我说你这是说的哪儿的话?以前有很多老头老太太活的还很健康的时候就把棺材给自己做好了,人家都是为了添寿。咱们现在没那条件,号里也不允许。你就试试你的衣服,就当是给自己添寿了呗?他低着头想了半天,才勉强点头答应下来。
  
   我和苍蝇又费了半天劲,总算是把内衣裤、衬衫和西裤给他穿上。那件西服由于太厚了,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从手铐的缝隙中穿过去,于是只好作罢。穿好衣服,张树杰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他拖着脚镣在监仓里走来走去,所有人都说真是人配衣服马配鞍,张树杰这样猥琐的男人这么一打扮也成帅哥了。他一听这话当即不好意思起来,憨憨的一笑,蹲在地上不再说话。
  
   本以为这样的办法就可以瞒天过海一整夜,但是没想到的是,四哥的一句话,让我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前功尽弃。正当大家纷纷夸张树杰人摸狗样的时候,四哥忽然笑嘻嘻的说:“这样就好了,明儿早上上路,咱七班出去的肯定是最帅的!”
  
   空气瞬时间凝固了,张树杰脸上的笑容在四哥的话说完之后一下凝固。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四哥:“哥,你说明天早上上路?”我赶紧摆手:“你在石铺山这么久,又不是不知道上路前的规矩。放心吧,明天肯定没有你!再说了,就算要上路,管教也只有到吃断头饭的时候才告诉你啊!”
  
   但是此时的张树杰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我的话了,他黯然的低下头:“其实刚才洗澡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今儿晚上改善,又洗热水澡,而且热水澡还是小哥儿给我亲自洗的。洗完澡还换衣服,能不是明天早上上路的兆头吗?”
  
   我急急的打断他:“说什么呢,我不是跟你说了我在号里人缘差吗?没人帮我洗澡,我才跟你换的。”
  
   他苦笑起来:“小哥儿,你这话要是骗新鸟还行,我再怎么说来石铺山也这么长时间了,这么点规矩不知道吗?你在号里的人缘儿可以说是最好的,怎么可能没人给你洗澡呢。算了,你们都别骗我了,我自己什么情况我自己最清楚。”
  
   四哥着急了:“操,张树杰你是不是认定了明天早上你上路?我跟你说实话,你到底上不上路寇队都没给我个明话!现在谁都不知道呢!我们给你洗澡主要是为了担心一旦你要上路,咱们就手忙脚乱没法让你干干净净的。你个狗操的是好心当做驴肝肺吗?”
  
   张树杰不说话了,他痛苦的坐在地上狠狠的抽烟,全然不顾自己最心爱的西裤与地面接触。
  
  
   七月份太阳落山是很晚的,所以我们吃完饭、点完名,大家又都洗澡换衣服之后,太阳依然还没有落山。四哥不再理会已经陷入恐惧深渊的张树杰,从放饭口往外看出去。我知道,他是在观察寇队会不会入监谈话,一般如果有人第二天早上上路,那么管教肯定会在头天晚上入监。
  
   果然,八点多的时候寇队先是往五班扔了一个新收,然后径直来到七班。
  
   寇队是二队在押人员眼里公认的好管教,因此寇队不管到哪一个监仓,大家都能好不拘谨的和他相处。也正因为此,寇队让李管教从外面把自己关进七班后,他随即便脱了鞋就上铺里坐着。
  
   “这几天都怎么样啊?”寇队看这四哥。
  
   四哥赶紧吩咐我从铺下拿出一盒好烟递给他一支:“这几天挺好的,都没闹号。还是寇队管教的好啊!”
  
   寇队一翻白眼:“臧老四,你少在这儿跟我拍马屁!我今天入监是跟你们聊天来了,不是听你们马屁来的!”说着,他环视了一眼监仓,问大家:“你们有什么问题啊?有问题可以随时跟我反映!”所有人都摆手:“没有没有,寇队,都挺好的!”
  
   他点点头,继续看着监仓里的每一个人。忽然,他把目光停留在张树杰的身上:“张树杰你呢,在七班过的适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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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15 08:19    IP属地:未知

张树杰抬起苍白的脸,看着寇队艰难的一笑:“挺好的,这里的人都挺照顾我。唉,我都是明天就上路的人了,还管这些干嘛?”
  
   寇队一摆手:“你也别太大的思想压力。我听说到现在你爹妈还在外头给你努力呢!你没听过拉倒刑场上都有活下来的例子?我今天来主要就是看看你的情况,有什么需要的就尽管跟我开口。我还是那句老话,法律范围内允许的,我尽力而为!”
  
   张树杰点点头,说寇队你也别让我爹妈费心了,没用。我这案子,除非是没有死刑的国家,要不搁哪儿都得死。又说寇队你也别担心我,我跟那些傻鸟怪物不一样,马上就要上刑场了,也没那么多力气作了。炸号闹号是傻儿子才干的事儿,我肯定不会。寇队说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舍不得死这是人之常情。我听说你不是有些迷信吗?也好,相信轮回转世的话就下辈子做个好人,好好报答你爹娘去,可千万不能再犯法了,监狱刑场不是好人该来的地方。说完,寇队又假装咬着牙骂了几句那个在张树杰挟持人质时大骂的警察,说绝对是个新手瓜娃,他要是不喊那一声,你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份儿上,顶天了无期还能减刑。但是张树杰你也不能怪人家,毕竟那是警察的工作,只是方式方法错了而已。
  
   张树杰说寇队你放心吧,我现在只恨自己,怎么就没学好,而且还犯了这么大的罪过。算了,人家女出纳也死的惨,我就抵命吧!
  
   寇队又说了一会儿话,听到熄灯铃将响,就通知李管把他接出去。临走时他偷偷叮嘱我:“这小子看上去还不错,但是不能放松精神。今晚上让你们号里身体好的几个陪着你值夜。”说着,他又看看郑强:“这小子最近表现怎么样?有没有炸号的危险?”我摇摇头:“挺好的,跟大家都合群了,私下关系处的都还行。”寇队嗯了一声:“这几天也该把链儿给他摘了,总这么戴着也不是个办法。”
     寇队走后,我重新坐在张树杰的旁边。邢耀祖安排了自己和小康、苍蝇一组,今晚上陪着我值个通宵班。我没说话,只是感激的冲邢耀点点头,转头接着帮张树杰做一些思想工作。但是他已经完全颓了,一开始根本就听不进我说的话,一直到晚上十二点多,他才开口对我说第一句话。
  
   “小哥儿,几点了?”
  
   我赶紧抬头看了看那个让很多死囚倒数过的小闹钟:“十二点十五。早着呢,要不你睡一会儿?”
  
   他摇摇头:“睡不着。就这么点时间了,哪儿还有心思睡觉。十二点十五,还有几个小时断头饭就来了,吃完断头饭,我也该上路了……”
  
   我叹了口气:“别想那么多。寇队不是说了吗?到刑场上还有活下来的呢!你现在时间还多的是。你现在赶紧想想,什么东西可以救命的。比如检举揭发,我看过一些法律法规,只要是枪没响之前都有机会活!”
  
   他看了看我,忽然咧嘴一笑:“小哥儿,不能这么开玩笑的。你说我在九班呆了一年多了,咋有可能知道别人的事儿?再说了,你也看出我的性格来了,在九班别人都不愿意跟我说话,你说谁肯把自己最机密的事情告诉我?”
  
   “仔细想啊!”我递给他一支烟,“你在九班又不是堵着耳朵不听别人说话,我就不信一点点事情你都没听到过!”
  
   “真的没有。”他皱起眉头,“我但凡知道一点儿别人的事,我就不能憋到今天连个屁都不放。算了小哥儿,我知道你是在给我想办法,但是我认了。真的。人家女出纳的脑袋都被我炸掉半个,你说我不死谁死?唉,说起来我真的对不起人家,我听说那个小姑娘正准备结婚呢!”
  
   我叹了口气,岔开话题问:“你结过婚吗?”
  
   他摇摇头:“没有,连个对象都没有。我这样的十几岁开始就在监狱里过日子了,谁能要我?前几年我妈倒是托人给我介绍了一个药厂的工人,结果人家跟了我三天就跑了。唉,也怪我,人家谈恋爱都是看电影逛公园,我带着那个姑娘三天收了四回帐,你说好姑娘能跟我这样的吗?”他苦笑起来,“不瞒你说,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到现在还是个没碰过女人的雏儿呢!”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忽然问我:“小哥儿,你见过发令枪吗?”
  
   我一点头:“当然见过。我上大学的时候开运动会,我还客串了一回发令员呢!你问这个干啥?”我知道他又想起了他的案子,但是他不回答我,接着问:“那你说是步枪厉害,还是发令枪厉害?”我想了想,告诉他:“步枪我小时候见过,我们家后院有个部队,他们打靶的时候我偷偷去看的。应该是步枪厉害吧?发令枪的威力再大,也比不过步枪的。”
  
   “哦,”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估计我要死的比女出纳还难看了。我用的改装发令枪,她的脑袋都快碎了,要是步枪打我的脑袋……”
  
   “别说了!”我赶紧打断他,恐惧中夹杂着恶心。
  
   他笑了笑:“小哥儿,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能和女出纳一样死的干脆点我也没多大抱怨了。当时我一枪下去的时候,她马上就没气儿。这样死好,没啥痛苦。可千万别打偏了再给我补一枪,那我就受不了了。”说完,他把屁股往监仓门那边挪了挪,不再跟我说话,一个人喃喃的自言自语。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度过,我开始变的昏昏沉沉。这几天太累了,加上监仓里闷热的气温和浑浊的空气,让我挣扎了几下便不自觉的睡着。梦中,我又见到了爸妈,又见到了马兰。我跪在父母面前对他们说对不起,但是丝毫不愿意理会马兰。还梦到我开庭了,主审法官居然是马兰,她毫无顾忌的宣判了我死刑……,乱七八糟,浑浑噩噩。
  
   我是被监道铁门的声音吵醒的,睁开眼睛一看,邢耀祖已经站起来了。走廊里传来寇队和其他几个人说话的声音。我知道,这是断头饭到了。
  
   监仓门被打开,寇队和另外一个管教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跟着一个劳动号的杂役,手里端着几个塑料碗,里面放着张树杰要的煎饼、土豆丝和一碗热腾腾的西红柿鸡蛋汤。
  
   寇队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张树杰:“起来吃东西吧!”张树杰一抬头,勉强一笑后接过饭食:“谢谢寇队了。”寇队一摆手:“别谢我。吃的饱饱的,然后准备一下。对了,我请示过所里领导,酒不能给你。”
  
   张树杰摇摇头:“没事儿,有吃的就行,有没有酒都无所谓!”
  
   寇队满意的点点头:“嗯,你能这么想就行。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吧?跟家里人说的话都写好了吗?”
  
   “也没啥准备的,”他看了看寇队,“给家里写的遗书就在我兜里了。是交给你还是一会儿交给法院的人?”
  
   “交给法院的吧!他们会转交给你的父母亲。”寇队扔给他半包烟,“吃晚饭就抽根烟等着,可能七点左右就过来了。对了,西装咋没穿上?”
  
   四哥这会儿已经爬起来了,赶紧说:“昨天晚上帮他穿了,但是穿不进去。开了镣再说吧?”寇队一点头:“行,一会儿解镣的时候再穿。我一会儿帮你拿着。”说完,他从兜里拿出来两根细绳扔给四哥:“老规矩,让他干干净净的上路。”四哥接过来:“行,放心吧!”
  
   寇队又交代了几句就走了,我把塑料碗摆放在地上,又递给他一支碗装方便面碗里的叉子“仓里没有勺子和筷子,你就凑合吃吧!”他感激的看看我,又从怀里拿出还未抽完的几包烟递给我:“小哥儿,这几天麻烦你了。这几盒烟你拿着吧!等我走了之后,帮我在风场点上几只烟,别在中间灭了就行。中间灭了我就得补枪了。”我点点头接过来,没有反驳他迷信的话语。
  
   他开始慢慢的吃起来,每一口都吃的很小心,生怕掉在地上一丁点。每吃一口,他都一定会细细的咀嚼,然后缓缓的咽下去。仿佛他面前摆的不是简单的煎饼、土豆和鸡蛋汤,而是世间难得的珍馐。
  
   这餐饭他吃了将近一个小时,等他完全吃完的时候,汤都已经彻底的凉了。他咽下最后一口饭,然后叹了口气点燃寇队给他的烟,忽然看着我一笑:“我这辈子也算够了,最后一顿饭吃到最喜欢吃的东西。”我点点头,一拍他的肩膀:“你挺坚强的,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能把饭都吃完的人。”
  
   他摇摇头:“不吃怎么办,反正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吃的饱饱的,到下面去也不会空着肚子听阎王爷审判。”
  
   我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此时四哥或许也觉得这个人和其他死囚的不同,起码他不会畏惧赎罪。因此他从床上下来蹲在张树杰面前,目光凝重的看了看他,问:“悔吗?”
  
   张树杰苦笑:“咋不悔,要是能给我个机会,我肯定要做个好人,再也不犯法了。”
  
   四哥摇摇头:“那是你现在怕死,所以悔了。”
  
   “怕死只占一方面。”张树杰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是个人谁不怕死?我是担心我下去之后看到那个女出纳,不知道怎么交代啊!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把她给打死了,这下子毁了好几个人家!唉,要是有下辈子,我肯定要给她赎罪。”
  
   四哥一笑:“能悔了就行。别管是因为怕死还是因为其他的,下去以后阎王老子也会原谅你的。”说着,他拿出寇队拿来的绳子,“系上?”
  
   张树杰点点头:“系到外裤里面吧,我这裤子怕揉,一揉就皱了。”
  
   “你里面穿裤子了?”四哥疑惑的看看他。
  
   “穿了,我就怕在外裤上系绳子,特意穿上的。”他憨憨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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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15 08:20    IP属地:未知

六点五十分,监仓门再一次被打开。这次来监仓的不仅仅是寇队、管教,还有几个荷枪实弹的武警。寇队环视了监仓一周,一指张树杰:“张树杰,你出来一下。”
  
   张树杰用捏紧拳头的手重重的砸了一下自己的头:“唉,到了。”说完,艰难的站了起来。走到监仓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身,冲我和四哥一笑:“小哥儿,四哥。兄弟先走一步了,你们多保重!”话音未落,两个武警一人一边就把他拽了出去。
  
   “哐当”一声监仓门关闭,又一个名字即将从生者的大名单中被剔除。
  
   我重重的坐在铺位上,心情异常低落。自从寇队交给我这个任务的那一天开始,每看到一个死囚,我的心情都会沉重很久。四哥说我心软,过段时间见的多了就好了,但是我这么认为。我想不管到任何时候,我就算是见过再多死囚,到送别的时候我也会心痛。
  
   四哥看出了我的抑郁,拍了拍我的肩膀:“赶紧吃点东西睡觉吧,下午咱们去看看刀疤。”说着,他一转身:“苍蝇,你帮小虎子泡个方便面。”
  
  
   26、
  
  
   我本来打算不睡了,马上就去三队找刀疤。但四哥说这会儿死犯们还没走呢,号里哪儿有人带你上三队去?再说三队前天才死了人,这几天查的严着呢。回头我问问寇队看啥时候安排。不过他都连了三天班了,今儿送了上路的,不得回家搂老婆去?我说那就不吃东西了,困的难受,还是睡觉得了。
  
   等我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邢耀祖看我起来,招呼我说给你留了饭,在桶里放着呢。我说不吃了,栓柱饭量大,就给栓柱吃吧。下床看了一圈发现四哥不在,又问他今天能不能去三队看刀疤了,邢耀祖晃晃脑袋:“别想了,寇队早上就歇着了,等后天吧。四哥说让你好好歇一天,等后天他跟寇队申请。”
  
   晚饭之前四哥一脸疲惫的回到了监仓,他躺在床上骂骂咧咧的说:“操,还以为当大杂役有多好,结果啥事儿都往身上砸!这样下去,我还没释放就先累屁了!”我赶紧给四哥倒了一杯水,又找了点盐放在洗脚盆里倒上热水,让他泡泡脚。四哥爬起来看看我:“要是你爸知道你给我倒洗脚水,非得骂死我不可!”我赶紧摆手:“哥,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事儿,你就别客气了。对了,刀疤的事儿啥时候能办?”
  
   四哥摇摇头:“今儿早上开始三队现在禁止外队的人进去,所以寇队现在也没办法。他们现在查那个胖子的死因呢。”他把脚伸进水盆里,揉了揉眼睛说:“那个死胖子一进来就说过自己有心脏病,结果谁都没管就给扔到重刑号里去了。结果这次送人的时候他们号里有一个炸号的死犯儿,喊了几嗓子就把胖子给吓死了。”
  
   我默默的点点头,嘟囔了一句:“希望快点安排我跟刀疤见面吧,毕竟兄弟一场,要是连写遗书这样的事儿都不能帮他,那我觉得就太对不起他了。”
  
   四哥冲我一笑:“别操心了,寇队肯定会同意咱们见他一面的。”
  
  
   第二天浑浑噩噩的过了一整天,到了第三天一早放饭的时候,四哥首先跟寇队提出了要见刀疤的请求。寇队说先不着急,我去问问三队的管教,实在不行的话就暂时先把刀疤接到咱们队里的“高间”关一天,让张毅虎带着俩人去陪陪他。
  
   所谓的“高间”,是注射死刑在L市逐渐开始实施后石铺山单独设计的一间暂押室,二队有一间,女号有一间。高间里一共有四个铺位外加一个开放的冲水便池。除了高高在上的窗户之外,整间屋子连风场都没有。另外,为了放置犯人自残自杀,这间屋子的内壁都用厚厚的海绵和皮革包起来。一旦有注射死刑的犯人即将执行,他就会先被关押在这里几天时间,由几个轻刑犯人陪伴着度过自己最后的几十个小时。据说这是监狱局做的实验,一旦效果好的话,将会在全省所有看守所推广。当然,那里我没有去过,全部都是道听途说。
  
   但是我一直觉得这个高间的效果肯定不如像现在这样把死囚和其他所有犯人关在一起的效果好。毕竟每一个将死之人最怕的就是孤独,尽管有轻刑犯陪着,但是和大仓比起来,人气还是要缩水很多。
  
   但是吃过早饭之后寇队带来的消息却让我们很失望。他说三队这段时间闹的比较严重,所以所里肯定不会让刀疤和我们在这几天见面。还说实在不行的话就让刀疤自己写遗书得了,张毅虎你有时间赶紧准备准备你开庭的事才是正道。说完话寇队转身离开,四哥过来拍拍我肩膀说算了,按照这几天石铺山的状况,想现在见刀疤肯定没戏。不过再怎么说他上路前肯定会让你去见一面的,别担心。不过经过了这样的波折,四哥还是看出了我对刀疤的仗义,他伸出大拇指一顿猛夸我讲义气,还说这一点和我父亲很像,要是以后有了儿子也得这么教育他云云,听的我云山雾罩,迷迷瞪瞪。
  
   临近下午的时候七班又塞进来一个新收,邢耀祖当即嘟囔说才送走一个,这马上就又填进来一个。七班本来十六人的设计现在都装了二十二个,再挤下去就得长蛆了。我叹了口气说吴二柱到现在禁闭着呢,一旦他要是回来了,那咱们班里又热闹了。邢耀祖说你别提这晦气事儿,你不是心情不爽么?这个新收你审审吧!估计不是什么大案子,再说长那逼样子也炸不起来。我本想拒绝,可一看这个新收像是个老实人,要是让苍蝇小康他们审又得吃苦头,于是只要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结果不审还好,一审才知道这个新人居然也是C市人,家住的地方只和我隔着三站地。不过我没动声色,这小子看上去也是被新收号的给欺负怕了,说话连头都不敢抬。倒也难怪,一个在监仓里没有任何人际关系的外地人,肯定会被本地人排挤。
  
   新收名叫虞金浩,因为这个怪异的名字,进好没过十分钟就被苍蝇冠上“死鱼”的外号。房产是花案子进来的,据说强奸了一个比他大二十岁的中年妇女。尽管我对这样的人有些嗤之以鼻,但是毕竟算是同乡,所以还是私下告诉苍蝇照顾照顾他。但是这小子的智商了得,没用几分钟就听出了我早已退化的C市口音,试探着问:“哥,你是C市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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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15 08:21    IP属地:未知

还没等我回答,旁边的邢耀祖就开始破口大骂:“思想有多远你就给我滚多远!你以为拉关系套近乎你就能好过吗?”我也阴沉着脸骂:“C市怎么出来你这么个货!以后少跟别人说你是C市的,太丢人了。”死鱼看了看我脑袋垂拉的更低了,我叹了一口气,悄悄对苍蝇说:“算了你审吧。我今儿实在是心情不好。再一个他是我老乡,到时候别人说我审的不公平了。不过别打啊!”
  
  苍蝇一个劲儿的点头:“大学生你放心吧!肯定给你审的好好的!”
我拿着自己的起诉书走到风场,找了个阳光充足的地方为自己准备陈述材料,可是看了半天,还是什么都看不进去。只好让林鑫帮我把起诉书送回监仓,自己靠在墙边逼着眼睛发呆。
  
   邢耀祖出来,坐在我的旁边拍拍我肩膀:“咋了兄弟,发啥愁?”我晃晃脑袋:“没啥,这几天总是犯迷糊。心情太差了,事情一件又一件的连着。”他笑了起来:“你这点事儿算啥。我听苍蝇说你女朋友不要你了?”我嗯了一声,他接着说:“操,这也算个事儿!你没两年就出去了,到时候女朋友一大把!你再看看我,两年之后你都得给我上香烧纸了,我都没觉得有啥不高兴的!”
  
   我叹了口气:“其实也不单单是这点事儿,马上就要开庭了,我心里一点准谱都没有。再一个刀疤的托我的事儿我到现在都没办法给他帮忙,心里挺难过的。”
  
   他笑了笑,递给我一支烟:“小虎子,我知道你这个人仗义,但是仗义需要分场合分地方。现在你在七班一大堆朋友,没有人因为你没办法给刀疤写遗书就怪你,这根本就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我替四哥劝劝你,你还是赶紧准备你的申辩材料吧,这个球地方,少呆一天是一天!”
  
   我敷衍道:“那也不能不仗义啊。再说,我那案子翻天了现在也钉到板子上了,申辩不申辩都得两三下,我是没什么盼头了。”
  
   他自己点上一支烟,叹着气跟我说:“小虎子,自己没事儿的时候帮助别人那叫仗义,自己的屁股都没擦净,还想着怎么去帮助别人,那就是脑子不合适了。我说的话可能不对,不过你自己想想吧!毕竟论混社会来说,我比你的那点小经验可多多了。”说着,站起身来和一旁的人吹牛去了。
  
  
   邢耀祖说我脑子不合适,这一点我不否认——至少此时此刻我不否认。从四月份开始,我的脑子就没有一天合适过。如果脑子合适的话,我可能不会为了一点点工资就把公司的电脑卖给崔瘸子;如果脑子合适的话,我可能不会为了不让马兰看不起自己而去走上犯罪的道路;如果脑子合适的话,我可能不会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在为刀疤的遗书考虑。也许,对于人情世故的一些道理,我真的不太明白吧。
  
   从死鱼进来七班的那天起,监仓里的气氛好像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毕竟这个班里很久没有花案子进来,所以大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找不到自己的娱乐点。如果不是我提前跟苍蝇打招呼不然他打死鱼,或许这小子从进来那天起就遍体鳞伤了。
  
   眼瞧着我的开庭日期日益接近,我的心情愈加烦躁,有好几次甚至连饭都吃不下。四哥看出了我的状态很差,就想办法从劳动号搞了一些鸡腿鸡翅给我吃,但是我依然没有任何胃口。最后四哥急了,把刚刚摘了镣铐的郑强和苍蝇叫到一边问:“想不想打人?”二人当即眼冒火光,兴奋异常:“哥,你说吧,只要你手指头点一下,我俩直接砸死狗操的东西!”四哥瞪了我一眼:“把这个兔崽子给我砸一顿!”
  
   闻言两人顿时愣住,良久才讪讪的笑道:“四哥,你这不是涮我们哥俩玩儿呢吗?”四哥把手中的一大包肉、鸡腿、炒菜等分成两半,一半给了邢耀祖,另一半往苍蝇的手里一塞:“这包东西给你们三个人吃。但是给我记住了,这球崽子要是再不吃饭,你俩就把他按倒塞进去!他要吃不进去,你俩就三天别吃饭!”说完背着手扬长而去。这下可苦了苍蝇和郑强,他俩知道四哥这是为了我好,而且我和他的私交又不错,只好愁眉苦脸的对我说:“大学生,你说四哥这不是为难我们哥俩儿呢吗?你也给点面子,咱仨把这些东西消灭掉。否则你就得看着我俩饿三天啊!”我苦笑着摇摇头,只好跟着他们一起勉强把所有东西吃完。不过他俩的胃口可比我好很多,本身号里就没有什么油水,加上劳动号私下的加菜做的又非常好吃,所以他俩可谓是风卷残云。吃完后,苍蝇打着饱嗝看着我:“大学生,四哥对你简直没得说了。你家老爷子也真有先见之明,交了这么个讲义气的朋友!”郑强狠狠的在苍蝇背上一巴掌,差点把苍蝇拍吐:“操,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家老爷子才有把你送到监狱的先见之明呐!”
  
   两个人争辩起来,不过无论如何他们都完成了四哥交给他们的任务。所以到晚上四哥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二人争先恐后的邀功请赏:“哥,吃了好多呢!才给我们留了点骨头渣子!”“就是就是,哥,我还真不知道大学生的饭量这么大!”
  
   四哥在他们的小腿上一人一脚,骂道:“操,小虎子啥饭量我还能不知道?你们两个球娃以后说话能不能不这么夸张?”说完,他转身看我:“吃饱了吗?”我赶紧点点头:“饱了,哥。好久没吃这么多肉了,我都怕自己身体受不了。”他笑了起来:“操,你这话要是让你爹听见了还以为我亏待你!行了,赶紧看你的起诉书去吧!今天晚上早点睡,明儿早上估计刀疤得上路了。咱俩过去送送他。”
  
   我当即呆住,半天才说:“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上一批刚走了不到十天,咋这么快就到刀疤上路了?”
  
   四哥摇摇头:“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今天路过管教办公室的时候好像听他们说注射什么的。可能是要给刀疤注射吧!刚才寇队跟我说的,说明天早上四点他接我和你进三队陪送。”
  
   “不是说注射的要到高间呆一天两天的吗?这几天也没听说有人进高间了啊!”我争辩道。
  
   四哥一扬眉毛:“谁说没进。早上从四队送过来一个非法集资的,现在就在高间里呆着呢。高间只有一个,不可能让刀疤去女队呆着吧?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我听说遗书他自己已经写好了,明天早上咱俩就是送送路。本来打算早上就跟你说的,怕你小子又不吃饭了,所以现在才说。”
  
  
   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眠。虽然和刀疤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这毕竟是和我关系处的非常好的一个人。我是眼看着他在四个月的时间内经历了几次生死线挣扎的,所以这一次听到他即将被执行的消息,心里的感觉如同刀绞。
  
   第二天凌晨两点半我就爬起来了,看了看正在值班的林鑫,我说你睡觉吧,我替你的班。他感恩戴德的谢过之后赶紧上床睡觉。三点多的时候四哥也坐了起来,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我,顿时一阵责怪。不过他也没有追究太多,只是随意说了几句,就开始穿衣服准备。
  
   快四点的时候,我听到监道的铁门被拉开。我知道,这是寇队来接我和四哥了。我赶紧站起身来,站到监仓门口等待。四哥一拽我:“拿烟没有?”我一激灵,赶紧钻到床底下找烟,四哥小声喊:“拿几盒好烟!”我摸索了一阵,拽起半条一支笔就钻了出来:“哥,这个行不?”四哥点点头:“行了,过去还得走关系。他们班的班长我认识,但是面子上的事儿还得过的去。”
  
   监仓门一打开,我发现进来的除了寇队之外还有两个杂役,一进门,寇队就先跟我说:“你带个小镣吧,毕竟这是跨队,他们那边的管教看你啥也不戴就过去不好。”我点点头,赶紧坐在地上任由两个杂役给我扣上小镣。
  
   脚镣戴好后,我急不可耐的走出监仓,这时我才看到很多其他班的人伸出脑袋看,以为又要送人了。尤其是五班的胡磊,看到我戴了镣走出去,一脸迷糊的说:“哎,我说大学生,咋给你判死啦?”没等我说话,寇队便冷着脸一声呵斥:“滚回去睡觉!别人怎么样跟你有个球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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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15 08:22    IP属地:未知

我来石铺山四个月了,在这四个月中,我走过的最长距离是从监仓走到提审室。尽管一队就在二队监道的对面,三队就在楼上,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去过那里。毕竟,在看守所想要随意窜号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据说石铺山允许同监好友陪伴死囚是由寇队发起的,由于即将被执行的犯人很难在行刑前见到家属,为了让死囚的情绪稳定一些,只好变通的让一些看守所里非同案的狱友陪伴死囚渡过最后的时光。
    
    我和四哥在寇队的带领下过了四道警戒线,签了两次字,搜了两次身,总算是走到了刀疤所在监仓的门口。还没等进号,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刀疤,你的陪同过来了!”紧接着,监号里就响起了哗啦哗啦的脚镣撞击声:“真的吗?我看看。”话音未落,三队的管教便从监仓门上的瞭望口往里喊了一声:“蹲到风场门口去!”寇队也转身对我和四哥说:“你俩也蹲下别动!”
    
    过了大概有足足三十秒,三队管教才放心的打开门上的铁将军,用力一拽拉开了监仓门。他回头一看我和四哥:“进!快点!”我和四哥赶紧一低头冲进刀疤所在的监仓。
    
    铁门“哐当”一声被复而关上,在风场门口,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四哥,大学生,你们过来啦!”我循声望去,果然,那是几乎已经形容枯槁的刀疤。四哥冲他点了点头,回头跟我说:“你先跟刀疤聊聊,我跟他们班长絮叨絮叨。”说着,他看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咋了老熊,到你仓里你不欢迎啊?”那个中年人赶紧迎了上来:“操,老四你这不是糟蹋我吗?赶紧坐!”
    
    四哥去和这个班的班长“走关系”去了,而我则径直走到刀疤的旁边坐下。和四哥那天的形容一样,刀疤颓了。他看上去目光呆滞,神情疲惫,全然没有了在七班时的精气神。我递给他一盒一支笔,感激的冲我一笑,又缓缓的抽出来一支点燃,这才叹口气指指我的脚镣问:“这是咋了?”
    
    我一摇头:“没咋,刚才才戴上的。寇队说我这属于跨队,让三队的管教看见了不太好。这算个啥,前几天戴了两天大镣子。”
    
    “炸号了吧?”他望着我笑,情绪看上去稍微好了一些。我一摆手:“就我这小身板子敢炸号?我要是炸号的话,不被他们给砸死啊!”
    
    “那是咋了?”
    
    我自己点了一支烟,这才把吴二柱唆使喜全脱逃、喜全跳楼住院、曹队重新调查等一系列他走之后七班发生的事简单的告诉他。刀疤不笑了,耸拉着一张脸,郁郁寡欢的说:“操,真没想到我走了还能错过这么多热闹。唉,以后想看也看不着喽!”
    
    “这还叫热闹!”我刻意岔开敏感的话题,“你不知道砸那个大镣子的滋味!路也走不动,腰还直不起来,一个不小心就得摔跟头。两天时间我脚腕子上都掉了一层皮啊!要不是寇队和监狱局的领导好心眼,我估计我这双腿就得磨费!”
    
    刀疤笑了笑:“行了,大学生。咱俩还是聊聊我的事情吧。再几个小时就打针了,有些事情还得托你办。”
    
    我点点头:“成,你说吧,我能办到的肯定给你办到!”
    
    他叹着气从兜里找出一张纸:“你先帮我看看,这是我写的遗书。你瞅瞅有没有错别字啥的,有的话现在还能改改。”
    
    我记得刚到七班的时候我给他们吹过牛,说别看我一个学计算机的人,但是在怎么说接受学校教育也十六年了。你们要是学习的时候有不认识的字儿,或者是写信啥的需要我帮忙就尽管开口,那简直比眨眼睛还利落。用L市的方言来说,叫做“那都木有啥!”后来我才发现,我这海口夸的是多么的无知和幼稚,因为对于石铺山看守所的人们来说,识字这样的技能只会在两种时刻需要:被监规和写遗书。
    
    看守所的每一个人都会背监规,哪怕文盲到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也可以凭着记忆力把监规背个八九不离十。可是写字的权利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尤其在重刑号,也只有二审已决死囚才拥有这样的权利。
    
    可是想要把一生的总结和满腹的眷恋归纳在一张纸上,那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刀疤的遗书有三页纸。其中两页是写给自己父母的,还有一页是写给自己一个好朋友的。他希望他的好朋友能够在父母弥留之际替他尽一尽孝道,待父母撒手人寰的时候能简简单单的葬掉。为了节省不多的时间,我只是把那三张信纸看了一遍。但尽管这样,我还是花费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
    
    遗书终于看完了,我又双手递还给他,强装着笑容说:“行啊刀疤,一个错别字都没有!该说的事情都很有条理,一点问题都没有。”
    
    刀疤苦笑着结果遗书:“想说的太多了,这几页纸根本就不够。唉,算了,能留下点字总要比没留下好。”
    
    我叹着气重新点燃一支烟递给他:“一点机会都没了吗?”
    
    他看我一眼:“哪儿还有别的机会?我听说前段时间那个孙良捕了,但是他交代他和我哥从我家跑了之后就分开了,现在根本不知道人在哪儿。就算是我知道我哥在哪儿现在也很难改判了。我手里还有个刘老鬼的事儿呢!”
    
    我默默的点头,很久才说“先别着急,我觉得你现在再好好想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机会可以活下去。你看林子,不也是都要上法场了,复核没下来吗?”
    
    “没机会了……”刀疤的脸色苍白,“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能有个啥机会?现在我最高兴的事儿就是给我整了个注射死,起码可以死的干净点,而且不会那么怕……”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了,只好低头不语。这时四哥走了过来,拍了拍刀疤的肩膀问:“兄弟,都准备好了吗?”
    
    刀疤一摆手:“哥,没啥可准备的。我在这个班大家都对我挺好,昨晚上给我洗了热水澡,把衣服都给我换上了。一会儿断头饭来了一吃,我就可以踏踏实实的上路了。”
    
    四哥点点头:“家里的事儿有啥交代的吗?”
    
    刀疤强笑道:“没啥可交代的。哥你要是和大学生有心的话,逢年过节去我家看看,啥也不用买,就去看看就行。”
    
    “操,你说的这不是屁话吗?”四哥瞪着刀疤,把胸脯拍的山响:“大学生啥样子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给你保证,等我出去之后每年年节你家里的柴米油盐肉都我包了!兄弟一场,要是连这点事儿都做不了的话,你在阴曹地府里咒我!”说着,他一看我:“小虎子,你给表个态?”
    
    我忙不迭的点头:“刀疤你放心吧!我跟四哥没法比,他做买卖的。但是我上班也能挣些钱,你爹妈年节的衣服、日常生活用的东西我都包了!”
    
    刀疤笑了起来,说有你们这样的兄弟我真是放心了,咱也可以学学人家含笑九泉一次。四哥使劲劝他,说你就别多想,身后的事情有一堆兄弟给你顶着呢!有啥不顺心的就给哥儿几个托梦,保证年年清明给你烧纸过去!我也学着四哥强迫自己跟刀疤开玩笑,说四哥你要是烧纸钱的话,我就给刀疤烧纸人,给他发一个连的媳妇儿过去。刀疤说算了吧,等下去之后还指不定啥东西实惠呢,你们要是有心,就给我多烧点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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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热点]:【旅行游记】禅国囊谦 1000多个佛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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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19 08:40    IP属地:未知

聊了几句,到了五点钟的时候刀疤的最后一餐被送来了。他要的东西很简单,仅仅是一笼小包子和一碗紫菜蛋花汤。四哥皱了皱眉头问你怎么就吃这个?刀疤说我挺喜欢吃这个的,再说昨晚上班长已经给我吃过好的了,这样就挺好。
    
    和所有即将离去的死犯儿一样,刀疤的这一餐吃的非常慢。他只是吃了两个包子,就摆手说:“算了,吃不进去。一到胃里就跟塞了石头一样的难受,还不如不吃了。”说着,他拿起包子递给上铺的几个人:“给你们吃了吧,纯肉的包子,香着呐!”但上铺的人哪儿肯接死犯的东西,连连摆手说我们现在不饿,刀疤失落的看了四哥一眼:“瞧见没有,人还没死呢,待遇就变成鬼待遇了。”说着,把饭碗往前一推,便狠狠的抽起烟来。
    
    过了几分钟,刀疤忽然抓住我的胳膊问:“大学生,你看过金庸的武侠片没?”我点点头:“当然了,以前在家的时候天天看,我家到现在有好几套武侠片的VCD呢。”刀疤笑了笑,艰难的问:“你说这个毒针一打进去就和电视剧里一样,先是肚子疼,然后口吐白沫七窍流血?”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他失望的看了我一眼,以为事实真的和电视剧里一样,叹着气说:“操,还不如吃花生利索呢,最起码就一下子。这得疼多半天啊!”
    
    四哥接过话茬:“你小子就别想那么多了。我看过一份报纸,说针打进去一点痛苦都没有,不到两秒你的大脑就没知觉了。那还疼个球啊?精神点!你再怎么说都三起三落的人了,按说早就该适应了。”
    
    刀疤苦笑起来:“哥,哪儿有你这么劝人的。这玩意儿能适应嘛!”四哥也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唐突,尴尬的笑了笑,转身继续和三班的老熊聊天去。
    
    四哥离开后刀疤彻底不言语了,任我怎么跟他说话他都不肯搭腔,最多就是发出一声古怪的鼻息,让我知道他确实是在听我的话。直到我最后问了一句:“刀疤,我怎么看你好像又有准备的样子?”他这才喃喃自语般的说:“准备?操,机会都给别人用完了,给我连个球毛都没留。哪儿还有什么准备?唉,这回是彻底死绝啦!也不知道我爹妈知不知道我今儿要执行的消息,他们要是知道了,估计又得难受了。”我叹了口气,说既然要是没啥机会的话,你现在想说啥就赶紧说吧,免得临到头了又后悔。他看了我一眼,勉强一笑说我该说的都已经写遗书上了,需要交代的也算是跟你和二哥交代完了。现在就等着监仓门打开,把我拎出去注射。我说那你就说点你到这个班来以后不高兴的事儿,别到时候带着怨气上路。刀疤摇摇脑袋:“不高兴的事儿太多了。说起来都他娘的是眼泪”
    
    监仓外面已经大亮了,血红色的朝霞印证着新的一天开始。这一天对我、对四哥、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极为普通的一天,但是对于刀疤,却是他生命划上句号的日子。
    
    七点半,当我们刚刚在三队三班和他们一起吃完早餐后,监道里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从凌乱的脚步声听来,至少有十几个人走进了监道。刀疤听到声音脸色一下变的煞白,嘴唇也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我赶紧站起身,扶着刀疤从地上站起,这时才发现他的鼻尖上在瞬时间居然流出了许多细细的汗珠。
    
    “妈的,这次是真的了。”刀疤颤抖着声音。
    
    四哥赶紧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刀疤的手:“兄弟,路上走好!到了那边多保佑你家里人,也多保佑我和小虎子!”
    
    刀疤努力的挤出一丝微笑:“我知道了哥。”说着,他转头面向我:“大学生,我出门之后记得给我点三根烟。”
    
    监仓门打开了,三队的几个管教、两个武警、还有寇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个管教看了一眼刀疤,喊了声:“赵峰,走吧!”
    
    刀疤一听这话顿时软了下去。我和四哥赶紧一把夹住瘫软的刀疤,这时两个武警走了进来,从我们的手中接过他。刀疤在两个武警的帮助下一步步走出三对三班的门。忽然,他一回头对班长老熊说:“老熊,我来三班的日子我做鬼都忘不了。今儿晚上我找你来喝酒啊?”老熊的脸色当即变了,极度的恐惧在瞬时间转化成为愤怒:“滚!”寇队一看情况不对,马上大声呵斥:“都蹲!臧云龙张毅虎,你俩出来蹲着!”我和四哥赶紧走出监仓,蹲在三班对面的墙边蹲下,目送着刀疤拖着脚镣离去。
    
    刀疤走了。如果没有意外,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的背影——弯腰塌背,毫无力气。这个和我相处了四个月的时间,却建立了很深轻易的兄弟,终于在经历了很多次的波折后,被押送刑场。
    
    一条生命,或许就这样宣告完结。
    
    28、
    
    送走刀疤的第四天就是我开庭的日子。开庭的头天晚上我看了很久起诉书,到凌晨一点多才迷迷糊糊的睡去。第二天一大早,我又叫四哥请寇队给我找人推了推头发和胡子,并换上一身干净整齐的衣服,吃饱肚子静等管教提人。
    
    早上八点多,寇队拉开监仓门,高喊一声:“五班张毅虎,开庭!”闻声我赶紧拿起那件昨天晚上就准备好的“L看1616”的号服套在身上,跟着寇队走了出去。
    
    又是警戒线,先是监仓门口的,接着是监道口的,最后又是看守所内门和外门的。一共过了四条警戒线,我才顺利来到当初入监时的那间检查室。四个月了,我终于看到了检查室外的那颗大树,这是我在四个月的时间内第一次看到树叶的绿色。
    
    寇队把我交给了检查室的管教,一番搜查后,又有几个身着黄马甲的劳动杂役给我戴上了开庭专用的脚镣,还在我的脑袋上套了一个只能露出两只眼睛的黑色布袋。做完这一切,管教对几个法警说:“行了,带走吧!”法警点点头,把我的胳膊扭到后面锁上背拷,这才满意的把我推到印有“法院”字样的警车上。马上就要见到父母了,我显得有些兴奋,不住的往车窗外张望。一个法警严厉的警告:“不准乱看!”我才安静下来,静静的盯着窗外发呆。
    
    车子驶过一段崎岖的盘山公路,又路过一段满是农田的郊区,终于驶入了城市的街道。外面的风景很美,街边的高楼和行色匆匆的人们几乎触手可及。但是我知道,仅仅是这层车窗,就把我和外面的世界隔为两世。或许今天开庭之后,我在至少两年的时间内再也无法看到城市的风景了。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一座崭新的法院大楼出现在我的眼前。这里是L市城中区法院,像我这样的小案子一审,都是区级法院来审理的。车子驶入法院大门时,我看到了车窗外的父母和马兰,还有我的很多朋友。父亲看上去已经老了很多,他穿着灰色的夹克衫,手里拎着一个印有“某某铁路分局安全行驶一千天”的蓝色布袋,驼着背努力的往车内探视。而母亲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靠着马兰和我另外一个女性朋友的搀扶,呆呆的目送着警车进入法院大楼的后院。
    
    车子停下来了,两个法警先跳下去用对讲机喊了几声,这才把我从车上拽下来。尽管我呆着头套,但是父母是看着我长大的,他们还是一眼认出了身着黄色马甲的我。
    
    “虎子,妈妈在这儿!”——这是妈妈的声音。
    
    “虎子,跟法官好好说,律师会帮你!”——这是爸爸的声音。
    
    我回头看了一眼,不过马上就被法警制止。眼泪在眼眶中使劲打转,但是我坚持着不让它们掉下来。
我被法警连拖带拽的带进了位于法院大楼二楼的候审室,两个看上去年纪比较大的法警看着我。其中一个问:“啥案子?”
    
    我老老实实的回答:“职务侵占。”
    
    他点了点头:“哦,看来还是个文化人。放心吧,这案子最多也就三年。看你还年轻,出去以后大好的青春!刚毕业不久吧?”
    
    “嗯,去年毕业的。把公司电脑给偷卖了。”
    
    “那个学校?”
    
    “L市财大。”
    
    “哦”,老法警忽然高兴起来,“我闺女也是那个学校的,今年升大二。你说你,不好好的工作,非要干犯法的事情。不过只要认罪态度好一点,法官会酌情考虑的。”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倒是他,絮絮叨叨的跟我讲他女儿在大学中的见闻,还向我求证到底哪个专业的就业形势会更好。我只好有一句每一句的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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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19 08:41    IP属地:未知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外面有个法警走了进来:“张毅虎,法官传唤!”我赶紧站起身,在法警的带领下走进法庭。
    
    那间法庭很小,规模大概只有我上大学时小教室那么大。加上法官席、被告席、公诉人、证人等各种设施,能坐人的旁听席大概只有二十人的样子。我被带进法庭的时候父母和朋友们都已经坐好了,一看到我进去,父亲忽然喊了一声:“小虎子,好好的跟法官解释!”审判长赶紧敲了敲小锤子:“请不要在法庭上喧哗!”年迈的父亲只好叹了口气重新坐定。
    
    审判长开始验明正身,无非就是问姓名、年龄之类的问题。接着,他大声的宣布:“给被告人解除戒具!”话音一落,一个警察过来给我打开背拷,但是一拽我胳膊又在前面戴上。接着,把我拽到被告席落座。
    
    公诉人开始宣读起诉书。然后又开始就九个关键问题发问:“你和你的公司有债务关系吗?”“你说你们公司欠你三个月的薪酬,是不是有证人或者其他证据?”“你们公司的老总赵某和你有私下的借款关系吗?”这些问题都是之前韩律师跟我交代过的,我一一流利回答。在说到欠薪问题时,公诉人问我:“我们从你在公安机关的预审材料上看到,你说你出售的电脑市场价值不到一万元,而被害人给我们提交的损失列表中却有13500元。你是否可以给我们提供你在预审中提到的不到一万元的依据。另外经过我们调查了解到,你在某某科技公司的月薪只有1200元,如果三个月欠薪的数目属实的话,公司欠薪只有三千六百元。但是你们的负责人赵某说这个中间曾经给过你很多次几百元不等的现金,加起来足够你三个月的薪金,为什么你还是要说赵某欠薪呢?”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知道这又是我们那个老板给我下的套,于是正色道:“报告公诉人,我们电脑公司里的一些东西是无实物的,例如电脑软件。我当初在预审单位说的市值,仅仅是电脑的价值,而不包括电脑里的软件。这一点我需要声明一下,因为这台电脑交给我的时候我通过赵某的同意,将这个笔记本电脑全盘格式化,也就是说这台电脑在我接手的时候,他是同意了这台电脑不带任何有价值软件的。在我使用的过程中,里面的所有软件都在我在互联网上下载的免费软件,没有花费公司的一分钱。而这个清单里既然包括电脑软件的价值,肯定是不复核实际情况的。至于赵某说公司给了我好几次不等的现金,我在这里需要说一下。我在这家公司工作三个月,唯一只收到了赵某的一次现金,就是我过生日那天向赵某预支的三百元工资。另外赵某看我喜欢抽烟,就给我买了一条价值五十元的某某牌香烟。一共是三百五十元。”
    
    公诉人点点头,接着问:“这台电脑赵某交给你用的时候,是按照什么形式交给你的?”
    
    “报告公诉人,这台电脑是我在公司工作了一个月之后,赵某分配给我使用的。当时全公司只有我一个程序员,而公司有几个大的开发任务。所以赵某就希望我为他加班赶工。但是公司的写字楼晚上八点钟就清楼锁门了,而我自己租住的宿舍也没有电脑,所以赵某就告诉我把公司的笔记本分配给我用,我可以带回家,而且可以随意使用。当初他告诉我的是:这台电脑我有绝对的使用权”我知道职务侵占的最大本体就是利用自己职务上的便利,侵占本单位财务。所以如果我们老板说这台电脑根本就不是我管理和使用,而是别人用的电脑,那职务侵占就变成盗窃了。
    
    在我说话的时候,法警不断的拿出证据在庭上展示。在这期间,公诉人和审判长不断的提问,我除了对关键问题做一些辩护之外,其他问题一概回答“是”。
    
    在所有证据展示完毕后,公诉人问我:“根据你的羁押单位石铺山看守所领导反映,你在看守所羁押期间,帮助很多位死囚写遗书,还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看守所维修过一次监控系统,为国家挽回了损失,是否属实?”
    
    我一愣,当即反映过来这肯定是刘所或者寇队帮我,赶紧道貌岸然的回答:“是的,因为关押我的石铺山看守所二队就我一个大学生,所以队里的管教希望我发挥所长,为不识字或者写字困难的死囚写遗书以及做最后时刻的精神辅助。另外修电脑那件事也是我能做到的,我不知道挽回了多少损失,只知道这样做可能会为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
    
    公诉人点点头:“审判长,公诉人的询问完毕。”
    
    审判长点点头,接下来就是韩律师义愤填膺、充满正义的为我做无罪辩护。他说在案发之后我的家人已经按价赔偿了公司的损失,而且这件案子的前提是欠薪,只能算是经济纠纷,不可算做刑案。他给法庭和检察机关提供了一大堆不能成为刑案的理由,听的我心潮澎湃,几乎认为过去的几个月就是一场梦。
  
终于,韩律师喷完了,进入庭审辩论时间。公诉人又是举出一大堆我这案子的确是刑案的客观事实和理由。当然,韩律师还算是个经验老道的庭审老手,所有检察院的事实都被他一一驳回。
    
    十几分钟的辩论时间过后,审判长威严的要求检察机关做公诉意见。一位看上去非常年轻的公诉人美女站起来,铿锵有力的说:“被告人张毅虎无视国家法律,擅自将公司财务出售,其行为复核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七十一条,关于职务侵占罪的条款。但是由于被告人有欠薪的前提条件,而且在羁押期间帮助看守所挽回损失,有良好的认罪态度和行为,因此请法庭予以考虑,并酌情处罚。”
    
    公诉人复而坐下,审判长看了看我:“被告人张毅虎,你还有什么说的吗?”
    
    我点点头,知道这是最后陈述了,于是清了清嗓子,背出了那段我早已准备了很多次的最后陈述材料:“报告审判长、公诉人。我只是一个刚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刚走向社会。这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现在很后悔,后悔我自己不应该因为自己的一些小利就对抗法律、触犯法律。但是我还年轻,而且我现在已经知道我真的错了,所以请法庭给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现在这个社会,大学生一毕业就失业了,我找份工作不容易,赚点辛苦钱也不容易。如果法庭给我太严重的处罚的话,那我以后找工作就更困难了。所以我只求法庭能考虑我现在的情况,给我做出公正合理的判决。如果我真的被判处有罪,那我依然会在服刑单位好好改造,认真学习。”
    
    审判长点了点头,拿起手中的小锤子,重重的敲了一下:“暂时休庭,二十分钟后继续开庭!现在将被告人带回暂压室!”
    
    我叹了口气站起来,回头看了看满脸期待的父母,轻轻的说了句:“爸、妈,别担心我,我在里面挺好的。”说着又转向马兰:“不管你会不会和我在一起,我要一旦被判刑,你一定帮我照顾父母。算我求你。”话音未落,我就被两个法警带到了暂押室。
    
    二十分钟后,我又被重新带回法庭。此时我的父母或许已经知道结果了,他们虽然满脸的憔悴,但是还是让我看出了一丝细微的欣慰。
    
    “全体起立!”审判长站了起来。
    
    “被告人张毅虎……”审判长开始宣读两三页的判决书,到了最后,我听到他说:“考虑到被告的实际情况,另外通过被告人在羁押期间在看守所的立功表现,本着教育感化的目的,决定判处被告人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说完,他看看我:“被告人张毅虎,你对宣判结果有异议吗?”
    
    我摇摇头。
    
    “如果你对宣判结果不满,可以自宣判结果下发后十日内向本院的上级法院提出上诉。张毅虎,你上诉吗?”
    
    我回头看看韩律师,他在摇头。又看看父母,他们也在摇头。
    
    “不上诉。”
    
    说完这句话,我一屁股坐在了被告席上。我忽然觉得很疲惫,苦等了四个月的结果终于尘埃落定,我整个人都想松散了下来。
    
    离开法庭时,妈妈喊我:“儿子,好好改造!过几天结案后我们去看你!”我点了点头,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回到看守所,寇队从检查室就要走了我的判决书。他点头微笑:“嗯,算是放了你小子一马,这案值怎么都得三年,没想到就给你打了一年半!好,好。”我冲他深深的一鞠躬:“寇队,我在法院听了,你还给我报了立功……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他一摆手:“没啥谢的,这都是你做的事儿,你谢我干啥?回去吧,你家里人已经同意你在石铺山服刑了,等过几天我接到通知,你就可以给我干活啦!”
    
    我点点头,尾随着他往监道走。快进监道的时候我问他:“寇队,我啥时候能接见?”寇队看了我一眼:“咋,这就着急了啊!过几天吧,等你的结案通知下来就可以。”
    
    走进监仓的时候四哥、邢耀祖、苍蝇等一众人马都在屋里等我,一看我进去,四哥一把从我手中抢走判决书,猛然开始大笑:“真的便宜你小子了啊!才一下半!我前头出去了!”
    
    邢耀祖也为我高兴:“小虎子,这下弄好了啊!三年的案子凭空就减少了一年半,这种好事儿让我也沾沾光多好!”
    
    我笑呵呵的看着他们:“寇队说了,我就在这儿服刑。以后还得靠大家多帮我呢。”四哥点点头:“嗯,你这小刑期减刑的机会少,不过混好了跟在外面是一样的!对了,见着你爸妈了吧?”
    
    “见着了,但是法警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就喊了几嗓子。”
    
    “不着急,”四哥笑盈盈的举着手里的判决书,“过几天结案了就可以接见。我今儿也申请一下和你同一天接见,到时候咱们可以一起吃个饭,我也跟你爹汇报一下最近四个月你的情况!”说完,他把我的判决书和墙上的学习材料挂在一起:“这东西可是有喜气的,从今天开始就挂这儿,大家都跟着沾沾光,全部减半!晚上咱们弄点好吃的,好好庆祝一下!”
    
    五天后,我的结案通知正式下来了。在寇队的安排下,我直接做了二队监道的大杂役。可以任意进出监道和劳动号。寇队还说,如果以后表现特别好的话,可以给我分到教育队,那简直就是个天堂。不过以后死囚的最后一夜都得压在我身上了,暂时除了女号之外,所有监队的死囚遗书都得我过问。而且,以后我不但可以在监号里陪死囚,甚至可以把死囚送到他们生命的倒数第二个终点——接收室。在那里将他们送上人生的最后旅程。我虽然极不情愿做那种压抑的事,但是考虑到或许还有减刑机会,就只好答应了寇队。
    
    中午的时候寇队通知我和四哥的家属到了,就在监队餐厅等我们。我赶紧从屋里找了一个赶紧的大盆带着,以便一会儿把吃剩下的东西拿回来和大家一起分享。四哥看了看,也拿起了一个洗脸盆,七班的人当即开玩笑说四哥你干脆再带两瓶酒过来,咱们晚上狂欢一气得了!四哥一瞪眼:“你小子想让我加刑就直接说!”
    
    寇队来接我们了,他先是上上下下的搜了一气,放置我们带字条出去。之后,轻松的冲我们一努嘴:“走吧!”
    
    终于要见到朝思暮想的家人了,我的心跳的很厉害。四哥看了看我,说:“别太激动,见了家人可千万别哭。要不你爸妈的心理压力更大。”我赶紧点点头,紧跟着寇队和四哥往前走。
    
    路过提审室的时候,四哥忽然指了指前面的一个刚刚提审完的犯人:“小虎子,你看那人像谁?”
    
    我一看,当即傻在原地,一步走不动了。
    
    【第一部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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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19 08:42    IP属地:未知

下部提示:
张毅虎被判处有期徒刑18个月,除去羁押的四个月,这意味着张毅虎还要在石铺山看守所服刑一年零二个月才可以出狱。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刑期会在为死囚写遗书、做临终陪护中度过,但是没想到的是,麻烦事层出不穷。
    
    三队死人的事件在详细调查后发现并不是死者心脏病突发死去,而知情的刀疤在这个时候也不知死活。从那天开始,张毅虎四哥到处打听刀疤的生死,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刀疤的下落,询问管教时所有的管教也三缄其口。
    
    就在这时候喜全出院了,他的案子由于抢劫案被最高法推翻而重新审判。曾经张毅虎和喜全打赌说如果刀疤被执行,张毅虎就输给喜全一包烟,当喜全回来时第一个就提到了这件事。张毅虎当然按照承诺双手递给喜全那盒以生命作为交换的香烟。喜全拿到烟还没来得及拆开,就被寇队叫去谈话。让喜全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打开这盒烟准备给寇队一支的时候,烟盒里的秘密险些让全七班的人集体加刑。几经调查后,终于发现这盒烟是由杀人犯贾永迷信思想严重的家人送进来的,目的不可告人……
    
    贾永越狱的想法被寇队彻底粉碎之后,大家原以为监道里会稳定下来,没想一个隐藏更深的阴谋正在酝酿之中。在国庆前夕,石铺山二队爆发了最大的一次犯人集体暴动,三个班的犯人参与其中。暴动当晚四哥和张毅虎正在监道口辅助李管做新收检查,寇队在监控室里忽然发现二班打架,当他跑到二班处理时,被几个在押人犯打倒在地……
    
    暴动、自杀、殴打、血腥、恐惧在第二部随处可见,请各位继续关注第二部。
    
    第二部提示:
    
    刀疤到底是死是活。
    
    喜全最终的结果
    
    暴动的阴谋
    
    自杀以及被自杀
    
    三队死人事件的结果
    
    多名死囚的最后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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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20 07:59    IP属地:未知

第二部引子
    在石铺山看守所关押了四个月之后,本书的主人公张毅虎,也就是我的朋友张庆,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八个月。由于刑期短,善良的寇队让他在石铺山继续服刑。而真正的考验从这个时候才正式开始——张毅虎将负责二队大部分死囚的安抚工作。张毅虎的家人管这叫“临终陪护”,而他自己,则称这份工作为“送行者。”
    1、
    接到判决书之后的心情和等待的滋味是完全不一样的。在七班,有一部分人是每天都在期待着判决书尽快下来,这样就可以准确的开始倒计时自己的释放日期;而有些人则不希望判决书那么快送到自己手里,巴不得办案单位把他遗忘在看守所才好,有这样怪异想法的人则大部分是死囚。
    对我来说,我当然是期盼判决书尽快送达到手里。这并不是仅仅因为送达之后我就可以尽快开始服刑、尽快脱离这个灰色的世界,更重要的是,判决书送达之后我就可以见到我朝思暮想的亲人。
    我在接判之后的第五天终于被通知可以与家人接见,而四哥为了能和我的父亲见上一面,也像队里申请和我同一天接见。当然,善良的寇队满足了我们这个并不过分的请求。在他看来,我和四哥两个人都属于这个监道里最有能力给他帮忙的人,他需要让我们更把他当朋友,这样他的管教工作就会更顺利。
    从监道到小食堂之间的距离不超过300米,凡是已经接到判决并结案的犯人都可以去那里和家属接见。当然,接见的地方并不仅仅是小食堂。在看守所里也有接见室,就是那种隔着特殊玻璃,家属与犯人需要使用电话才可以听到对方声音的地方。寇队告诉我,你家离着远,父母来看你一次不容易。而且你这是第一次接见,就让家里人花点钱在小食堂接见吧,一家人还能一起吃个饭。
    往小食堂去的路上是一定要经过提审室的。这个地方我来过几次,但是之前都是戴着手铐进去这些一个个分开的小屋子,而现在则不必。
    也就是在这个地方,我和四哥看到了那个我们极为熟悉的背影。
    刀疤!?
    当四哥伸手指向前面一个刚从提审室出来的家伙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走路的姿势、那背影、居然像极了几天前就在三队被我们送上路的刀疤!我呆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四哥拽了拽我:“走,现在还不是上去看是不是他的时候。再说了,世界上长的像的人太多了,哪儿有那么巧的事!我就不信刀疤这一次还能刀下留人。回头我去三队问问就知道了。”
    我冲寇队一努嘴:“要不咱问问寇队?”他一摇头:“算了,有些事儿你不问管教都得告诉你,有些事你问了也是白问。回头我去查查就好了。回头我还得去问问三队的老熊,他到底把刀疤怎么了,弄的刀疤那么恨他!现在咱先别管别的了,安心见家人吧!”说着,快步跟着寇队往前走去。
    毕竟任何事都没有尽快见到家人重要,我的惊愕仅仅只持续了几秒钟,就被即将见到亲人的喜悦冲散。
    大食堂有前后两个门,两边都有警戒线,都有持枪的武警把守。远远的从小路上往食堂里看去,那里面已经有不少犯人家属在等待了。四哥忽然拽了拽寇队的胳膊:“寇队,一会儿让我家里人和小虎子家里人的桌子靠近点呗,他老爹肯定得跟我絮叨几句。”寇队一瞪眼:“哪儿来这么多球要求?人家食堂能不能安排开还是两说呢!再说了,就俩小时,人家爹妈还得跟自己的宝贝儿子好好聊聊天!”四哥嬉皮笑脸的争辩:“在号里面我都是小虎子的半个爹了,再加上我跟他爸绝对的好哥们儿,肯定得跟我说几句话!”寇队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四哥偷笑着小声对我说:“成啦!”
    在门口登记完毕,寇队就带着我和四哥走了进去。远远的,我就看到了我的父母和几个朋友,当然,还包括马兰。我疾步走上去,一把拉住了爸妈的手。
    妈妈当即哭了起来,我赶紧接过马兰手中的纸巾给她擦干:“妈,别哭了。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吗?”
    妈妈揉了揉眼睛,抓住我的肩膀上下打量:“这怎么还胖了呢?你们看守所里都给吃什么啊?”我强热这眼中的泪水笑着说:“吃的都挺好的,而且每天都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肯定会胖一点啦!”这时四哥走了上来,拉住爸爸的手使劲摇:“张哥,你可看到了,我没亏待你儿子啊!张嫂,你别难过了,你家小虎子现在就跟我一个班,他不注意身体我都不干!”爸爸赶紧对四个说:“臧老弟,你看这孩子上大学的时候你就照顾他,现在他进监狱了,还得你照顾他,我咋谢你啊!”四哥脸一拉:“张哥,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在外面的时候我就喜欢你这儿子的好学劲儿,所以对他好。我落难了,没想到他紧接着进来。我就不看他的面子也得看你的面子啊!别跟我这么客气,我刑期比小虎子长,这一年零俩月的时间就交给我啦!”母亲一愣:“不是一年半吗?怎么变成一年零两个月了?”四哥笑了起来:“嫂子,这你不知道了吧!小虎子已经羁押了四个月了,羁押的时间是算在刑期里的。”
    此时接见室的管教已经按照寇队的意思把桌子安排好了,他冲我和四哥一招手:“臧云龙、张毅虎,你们两家到这边来,桌子挨着!”
    我赶紧带着家人和朋友走了过去,管教看了一眼:“正好一桌,行了,不许谈论不利于管教的言论,时间两个小时。刚才已经交款了吧?”
    爸爸赶紧点点头,四哥大声豪气的跟嫂子说:“你咋让张哥交钱了呢?人家是外地来的,本来花费就不小!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接见你们替张哥交钱!”嫂子笑着答应下来,还说这次忘记了,以后一定和我父母多来往。爸爸嗔怪着说老四你要这样的话以后还处不处朋友了?我也赶紧说四哥你也别太客气,这样以后在监仓里我都不知道咋报答你。结果我刚说完话爸爸就瞪了我一眼:“你咋叫哥了呢?这算是啥辈分?”四哥哈哈大笑起来,说张哥你就别在意了,在号里只有哥,没有叫叔叔的。
    落座后我坐在妈妈和马兰的中间,父亲坐在我的对面,正好和四哥背靠背。妈妈使劲拉着我的手问这段时间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没有受罪。我说都挺好的,从进来第一天开始队长就特别照顾我,第二天就知道四哥也在我们监道里,所以没有人欺负我。后来分班我又和四哥分在一班,更没有人欺负我了。妈妈看着我身上凌乱的衣服,说这次来的着急,连新衣服都没给你拿两件,下次接见的时候再带来。
    两家人虽然坐在一起,但是互相之间交流的机会的确很少。除了四哥和爸爸频频拿着茶水当酒聊几句之外,其他所有人的关注度都放在我的身上。马兰从一进门就没有说话,一直含着眼泪默默的看我。我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问:“我听韩律师说你要跟我分手了?”马兰哭的更厉害了,抽泣着说:“你别听韩律师瞎说,我就是抱怨了几句,说你做这么傻的事,他就断章取义了。”妈妈也帮着马兰说话:“小兰最近给我们的帮助太多了,每次我和你爸来L市都是她给找住的地方,怕我们总在外面吃饭不习惯,她还从家里做饭给我们端来。你以后一定不能再做这样的傻事了,你要对得起马兰!”我心里总算有了底,拽着这两个最关心我的女人说你们就放心吧,我的刑期短,等我出去一定会好好工作,好好对待你们的。马兰哭着点头,说我听说你们现在服刑期间就可以看书了,我跟阿姨商量给你带一些专业书进来,免得你把吃饭的本事给忘了,回头你列个单子,需要什么书我去给你找。
    从头到尾爸爸和我说的话不多,只是让我好好听管教的话,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去。还说这次的判决结果寇队帮了很大的忙,要不是他给公诉机关提供了我在看守所期间的立功记录,我至少也得多呆两年。我点了点头,知道这次寇队对我的恩情是一辈子都还不完了,等回头我出去,一定要帮寇队做点什么。四哥听到父亲的话,转过身说:“张哥,你就别担心了,小虎子现在在号里表现又好,人缘又好。他要是不听话,我第一个就不答应。”爸爸赶紧点头,说老臧你就帮我看着点着孩子,他社会阅历浅,不知道什么对什么错,他要是不听话,你就帮我砸他!四哥说你放心吧,这事儿你不说我也知道。
    两个小时的接见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桌子上的菜却一点都没动。马兰帮我要了几个塑料袋,把每个盘子里的菜都打包放在我的盆里。妈妈问我:“这些菜进去是你自己吃还是也给别人吃?”我说当然是给大家一起吃,我自己吃得吃到什么时候去?妈妈点了点头,说:“在号里别抠门,人家有困难需要你帮助的你就一定得帮,但是犯法的事儿可不许再干了!”我说您就放心吧,再给我二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犯法了。妈妈叹气说你知道就好,这次你真的差点要了我和你爸的命。
    等马兰收拾完饭菜,接见时间还有十分钟。妈妈忽然问我:“我听说你在看守所里帮死刑犯写遗书,做临终陪护?”
    我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妈,你这临终陪护这词儿从哪儿学的?听起来够专业的啊!行,以后我就用这词儿了。”
    妈妈愁眉苦脸的说:“你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呢!我一听你在看守所里做的这个工作,真想跑跑关系让你回C市服刑,起码出点力气不会这么危险。你这一天到晚的接触恶魔一样的人,他们要是对你下手怎么办?”
    我拉着妈妈的手说您就别担心了,真正的杀人犯和其他死刑犯都是一个样子,马上就要死了的时候就没有精神再去闹事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嘛!再说了,我又不是单独陪护他们,监号里有二十多个人看着一个人,能出什么事?妈妈这才稍微放心一些,说你也别太大意了,这些人说不定就得做出出格的事情。我点头说您就放心吧!这件事儿既然管教安排我做了,他们也肯定是有他们的道理。再说了,我要是没把握,我也就不接这活了。这次接见结束之后,我就得开始正式服刑,到时候要见的死囚还多着呢。
    妈妈又开始发愁起来,说就不能换个工作吗?哪怕是去厨房帮人家择菜,去猪圈喂猪呢?我说妈妈这你就不懂了,干这工作减刑的机会大啊!妈妈忽然生起气来:“你懂!你懂!你这么懂现在还能在这儿?”
接见时间到了,管教大声叫嚷着让我们赶紧排队集合。我一把拉住妈妈和马兰的手,对马兰说:“兰兰,我妈交给你了,你帮我照顾好!我还是那句话,不管咱俩啥结果,你都得帮我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照顾好我爸妈!”马兰又哭了起来,一边答应一边紧紧的抱了我一下,我又跟爸爸拉拉手,对他说了声:“保重”,就赶紧跑到队伍里站好。
    
    回去的路上虽然心里挺难受,但是刚刚见完亲人的兴奋还是让我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寇队看了我一眼,玩笑着对四哥说:“我咋从来没发现张毅虎说起话跟鸟一样呢?”四哥也笑了起来,帮着我打圆场:“寇队,他这不是还小么。这么长时间没见爹妈,肯定是想坏了。正常,正常!”寇队点点头,说张毅虎你就好好改造吧,争取早点出去,天天黏着你爹妈都没人管你!
    
    回号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午觉了,但是我相信肯定没有一个人睡熟,因为当饭菜的香味飘满监仓的时候,所有人都开始闭着眼睛咽口水。
    
    四哥说先把饭菜放起来吧,晚上咱们开荤!我问四哥要不要留一点,他摇了摇脑袋:“不留了,这么热的天,隔夜就放臭了。你赶紧睡一会儿吧,说不定一会寇队得给你安排工作,明天你就进出自由了,他肯定得跟你交代几句。”
    
    我点点头,洗了把脸就躺在了床上。或许是因为刚刚见过父母,这一觉睡的格外的舒服,尽管只睡了一个小时,但是睡眠质量明显要高于平时浑浑噩噩的睡三个小时。
    
    起床铃打响后邢耀祖第一个爬到床下,用手拿起一块排骨塞到嘴里,吧嗒着嘴说:“这给家属吃的东西确实不一样!味道实在好的很呐!”四哥一瞪眼:“老邢,你这不是馋人呢吗?一桌八个菜,700块钱,能不好吃嘛?晚上大家都开荤,每个人都有份,今晚就把他消灭掉!”大家一听这消息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下午三点是石铺山的杂役外放时间,李管过来打开七班的监仓门让我和四哥出去。四哥悄悄对我说我先找机会去趟三队,打探一下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刀疤,你直接去寇队办公室吧!他肯定得带你去领新的杂役服,还得给你安排其他任务。
    
    果然,寇队一见到我就带我去了物资处,里面的人翻了半天给我找出两套合适的杂役服和两双崭新的布鞋。寇队说这两套换洗着穿,你可别把一套穿成铁打的了,另外一套动都不动!之后,他又带我回到管教办公室,让我坐下来亲自给我讲现在二队关押的九个一审死刑犯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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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20 07:59    IP属地:未知

管教办公室有一个小黑板,上面明确的写着在押人犯的数量、病号的数量、已决犯的数量和一审死囚的数量。在小黑板的下方有一个单独的备注栏,这里写着的九个名字就是一审死刑犯的名字。
    
    如果单看这九个人的名字,都是极为普通的、和常人无异的符号。但是当寇队一个个说出他们的案件时,我几乎丧失了和他们直接面对面交流的勇气。这里有杀人焚尸的变态、有强奸十七个幼女的色魔,还有涉案金额上亿的巨骗……。寇队一一给我介绍后,语重心长的说:“咱们二队的死囚是全石铺山除了女号之外最多的,而且你今天看到的九个,说不定下个月就变成十九个了。现在你已经开始服刑了,所以以后安排你陪死囚的时候我都会把他们的案件情况提前给你聊一下,免得你到时候抓瞎。现在你先从你们号里的死囚开始入手吧。我看林杰的案子肯定得改判,你就先从沈桥开始。”
    
    “沈桥不是一审刚过去不久吗?”我疑惑的看着寇队。
    
    他点点头:“嗯,但这个离你最近。慢慢来,不着急的。”
    
    寇队跟我聊完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多了,我赶紧回到监仓准备放饭。一进门,发现四哥早已回来了,正坐在床铺上抽烟。他看了看我,问:“咋这么快就回来了?任务安排了吗?”
    
    我答应了一声:“寇队说先从本监号开始,第一个先从沈桥开始,要是后面有在他之前上路的,就放到咱们班来。”
    
    “操,”四哥骂了一句,“咱们班的死犯儿不断了,这啥时候是个头?我估计等我释放的时候,我都得送上百个!”
    
    我苦笑了起来,忽然想起来刀疤的事,赶紧问:“对了哥,那天那个是刀疤不?”
    
    四哥神秘的笑了笑:“你猜呢?”
    
    我摇摇了头:“哥,你就甭跟我卖关子了。我觉着不是,我觉得刀疤再幸运,也不能第二次逃过去吧!”
    
    四哥一摆手:“其实到底是不是他我也不知道。从刀疤执行那一天早上开始,三队接到通知封队,连里面原来的管教都被从其他看守所新调来的管教替换了。现在厨房的人送饭都送到三队的监道口,然后让监道内的杂役送进去。”说着,他一指监仓高处观察窗外的巡道“我估摸着是出什么大事儿了,你没发现最近武警巡逻的频率比以前高了?”
    
    第二天一早,在寇队的同意下四哥带着我去了劳动号的厨房。离开之前寇队告诉我,只要不出警戒线,白天我可以在监道里和臧云龙一起管理各个监仓的物资发放和放饭的事儿。但是一定要注意服刑人员的纪律,否则谁都救不了。我听的频频点头——尽管我根本就没有看过服刑人员条例。
    
    厨房确实是整个石铺山生活最好的地方,这里的在做完牢饭的同时有时也会偷偷的给自己开一顿小灶,当然,物资都是从牢饭里扣下来的。四哥好像和整个看守所每个部门的犯人都熟,因此一到厨房,就有人热情的找出一堆瓜子花生招待我们。
    
    四哥说在看守所里提前一天知道有死囚即将执行的除了管教、所里领导之外,再就是厨房的人了。在很多时候死犯自己最多就是头天中午改善时可能会知道第二天要执行,但是厨房里的人在头天早上就能接到通知,为全队犯人做伙食改善。这样的便利条件让我很高兴,因为毕竟提前一天知道什么时候要执行,总比提前很多天就陪在一个死犯身边感受压抑的气氛要好很多。
    
    临近中午几个管教通知监道杂役马上回各自监道,并告诉我们今天中午从外面进物资,除了厨房的大杂役之外任何人不得在监道警戒线外出现。四哥赶紧拽着我往回走,边走边说:“这群厨房的王八羔子又该肥了,每次进物资他们都扣下不少好东西。”我说那管教不管吗?四哥摇了摇头,说你别看现在是在看守所,但是犯人和犯人之间的福利差距太大了。全所福利最好的就是厨房,下来就是教育队。你要是以后有机会混到教育队,就连住的地方都跟咱们号里不一样:四个人一个小仓,里面还有写字台、电视……一年多刑期下来,这两个地方的人混的都不愿意出狱!我笑着说那是哥你夸张了,再好不也是没有自由吗?人家说“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从哪儿来的?四哥笑着拍了我一巴掌,说你他娘的一天到晚的就知道拿文绉绉的东西压我们这些文盲,算不得本事。
    
    本以为回监道就可以休息了,但是寇队看到我之后马上把我叫到了管教办公室。说今天九班开庭了一个二审,晚上就送你们班去。我赶紧摆手说我们号里的一审已经够多了,而且我的第一个工作不是送沈桥吗?寇队一瞪眼:“按照你这么算的话,等你出狱也就最多伺候三四个死犯儿了,我还把你留到二队干个球?!一点统筹方法都不会,你他娘的是不是从办证刻章哪儿花一百块钱买来的毕业证?”我低头无语,寇队根本不理会我的情绪,径自拿出一个档案袋,翻了半天递给我:“喏,看看这人的材料吧。”他啐了一口吐沫,接着说“妈的,就算全石铺山所有的死犯儿都是冤枉的,这小子也得枪毙!”
    
    档案上的人名叫贾永,去年二月份被关在石铺山的。第一眼看到他的照片,发现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杀人变态所拥有的邪气,倒是文质彬彬的像个读书人。但是他的案子和他本人却完全无法匹配——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父母、舅舅、和一双只有六个月大小的龙凤胎兄妹。他杀人的理由和他的外形一样的不可理喻,只是因为从他舅妈嫁入家门的时候他就爱上了只比自己大四岁的她,为了能和自己的梦中情人在一起,他要杀掉所有对他的爱情造成阻碍的人。
    
    我抬起头看了看寇队,苦笑一下说:“寇队,你让我陪个杀人犯我没意见,可你也不能给我弄个疯子过来啊!”他笑了起来:“是疯子才发给你!这小子平时表现还算可以,就是因为这案子太恶心,所以没人给他好脸看。你回去跟臧云龙沟通一下吧,这个我估计快,一个多月就该上法场了。”
    
    我点点头准备离开,忽然想起来一个多月之后就是国庆节,节前肯定得杀一大批。于是回头问寇队:“那其他死犯怎么办?这国庆之前上路的人我觉得不应该是一个两个吧!您不能把所有的死犯儿都往七班扔啊!”寇队点点头:“嗯,这个我想过了,这一次暂时在其他班也分一些,让他们自己内部消化。别的班如果实在有困难的话,你给帮帮忙就好了。”
    
    回到监仓时间不久,这个名叫贾永的二审已决犯就被两个管教和两个杂役由隔壁六班送到了七班。这个人看上去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戴着几分笑意。虽然身上砸着死镣,但是他依然尽力保持着身体的挺立。
    
    “蹲!”管教一走,邢耀祖当即大声呵斥道。在这个新收死犯儿没有来七班之前我已经跟大家说了这个人的简单情况。让我感到诧异的是,这里的所有人居然都因为他的案子而怒气冲天,究其原因,竟然是因为觉得这个叫贾永的人不该杀了那一对几个月大小的孩子,孩子终归是无罪的——看来看守所的人犯并不是各个天良丧尽。
    
    贾永有些轻蔑的看了邢耀祖一眼,既不情愿的蹲了下去。苍蝇上去就是一脚:“操,怎么着,还瞧不起人啊?叫什么名字?”
    
    “贾(gǔ)永”
    
    “嗯?”邢耀祖一楞,把手中的烟头砸了过去:“放屁,你不是姓贾(jiǎ)吗?”
    
    贾永嘴角一扬:“你们号里不是有个大学生吗?怎么连这个字是多音字都不知道?!《周礼•地官•司市》里曾经说过:‘以商贾阜货而行市’,这里的‘贾’就是我的姓,有买卖的意思,还有谋取、招惹的意思。”
    
    “谋你爹个球!”四哥大骂道,“在七班没你耍的地方!”
    
    贾永轻轻的一笑:“这位狱友,我绝对没有要冒犯您的意思。我只是想平静的在这里度过我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而且,在我死后,有人可以正确的记住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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