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 2009-11-29 17:04 IP属地：未知
三
阳阳回到家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妈妈双腿扭曲着坐在地上，前面一条矮凳，显然，当阳阳不在家时，妈妈是用双手借助那条板凳挪动自己身子。再看房间里，一个打翻了的水桶，地面上好几处积水，阳阳妈的衣服也被打湿了。见阳阳回来，妈妈的眼睛里立马噙满了泪水。
“妈，你怎么啦？”
“妈没用，我去提水，却不小心脚下打滑，这一摔到地上就走不来了。”阳阳妈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起初还只是小声的述说，几句话之后，却终于忍不住嚎啕起来。一边哭，一边还用力的捶打着自己红肿而不能动弹的脚。
阳阳没有做声，只把书包扔在床上，走到妈妈的身边，俯下身子，让她用双手勾着自己有脖子，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方才把妈妈的整个身子挪到床上，又把湿了的衣服换下来，扔到盆里。
安顿好妈妈以后，阳阳开始生火做饭。她到菜园子里摘了些青菜，顺道到离家不远的井边洗干净，又从屋外抱进来一些干柴，淘好米，把饭锅挂在灶台上方的铁钩上，点火。又赶紧回头去切菜，一边切菜还一得一边不时的回头给灶里添些柴火。
阳阳很瘦，瘦得有点皮包骨头的感觉。据说阳阳妈当初怀上阳阳的时候，并不知道是怀孕，只当更年期稍微提前了一些。直到感觉到越来越频繁的胎动，阳阳妈还以为自己生病了，便去看医生。当医生告诉她是怀孕时，她又喜又怕。喜的是到40出头，终于怀上了自己的孩子，怕的是担心不能顺利把孩子生下来。要知道，以当时乡下的医疗条件，生孩子本来就是个风险，何况年过40而且从来没有生过孩子的人。阳阳妈问医生怎么办？医生说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引产也麻烦，不如自己生，不过考虑到安全问题，后阶段最好节食，以免孩子长得太大。后来，阳阳妈就很少吃东西，一天最多吃一碗饭，几次饿得要晕过去。阳阳生下来时，才不过3斤，身上的肋骨历历可数，但是长手长脚，而且哭声非常响亮。听说阳阳妈生孩子了，很多人不相信，看到小得可以握在手里的阳阳时，人们的好奇心才得以满足。当然，大家一致认为阳阳能够养大，因为那孩子精神，从一生下来，那双乌黑的眼珠子便转得十分灵活，虽然瘦得能看清骨节，但只要手脚一动起来，就非常有力，仿佛要从襁褓中挣脱出来似的，从这些方面来看，甚至都不像刚生下来的孩子。后来，阳阳果然就像一根孱弱而倔强的草一样迅速向上疯长，虽然依然是瘦得皮包骨头的身形，但她却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从咿咿呀呀到说出清晰的话，从蹒跚学步到会跑会跳。如果不是阳阳爸的去世，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阳阳爸一走，一切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记得阳阳爸临终前的几天，嘴里总是不停的叨念着阳阳，从当时正读着的小学，到将来要考的中学、大学，甚至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对象，都反反复复的叨念着，有时候，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仿佛进入了冥想状态。这时候，阳阳妈便喊他：“她爸，你醒醒！”阳阳爸回过神来以后，又继续原来的话，就那样不断的絮絮叨叨。阳阳妈有时候也打断他：“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想那些干嘛？小孩子总会长大的。”这时候，阳阳爸的眼神变得异样，像要穿越时空看到未来似的，一会儿，又黯淡下来：“可惜我看不到了。”阳阳对于她爸所说的话，始终似懂非懂，当然，大多数情况下，阳阳爸并非着意讲给阳阳或者阳阳妈听，只是自言自语，有的时候，他甚至不要阳阳在一旁听着，而叫她去书桌前看书或者写作业。可不知道怎么搞的，自从那些日子以后，阳阳便变得阴郁起来。原来那个机灵敏捷小姑娘，变得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默与不动声色。即便在爸爸去世的时候，阳阳也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流下一滴眼泪。当地的邻居有人怪阳阳不懂事，爸爸死了也不伤心，下葬的时候，按说当伤心欲绝，很多邻居都哭了，可阳阳依然只是木木的站在那里，没有一丝声息，好像不存在似的。事实上，阳阳自己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那样，她只觉得脑子里空空荡荡，就像个木偶人一般，除了按别人的指挥不断的磕头、起立之外，其他一概不知。事实上，阳阳就是在那几天里仿佛穿越时间一般，完成了从少年到成年的转变。
阳阳妈躺在床上，看着阳阳瘦高孱弱的身躯在忙忙碌碌，她似乎也感觉到了某种变化，只是，她不清楚那种变化是自然成长所带来的，还是阳阳爸的去世所带来的。她总觉得阳阳一声不吭的背后隐藏着某种可怕的东西，那种可怕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把阳阳带走，她宁愿阳阳哭闹、抱怨，哪怕是说几句毫不相干的话也好。所以，当阳阳忙碌的时候，她便时不时的说话：
“阳阳，注意看好饭，别煮糊了。”
“阳阳，切菜的时候小心点，别割到手指。”
“阳阳，火快要熄了，快添点柴。”
“阳阳，……”
大多数情况下，阳阳都只听着妈妈的话，或者偶尔“嗯”一声。
一直到天快黑的时候，阳阳终于把饭菜端上桌，装了一碗饭，夹了些菜，送到床边，说：“妈，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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