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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论坛 >  (小说连载)死刑犯的前夜

发表于 2009-10-13 08:16    IP属地:未知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餐,四哥看我萎靡不振就让我再去睡个回笼觉。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张队来找我。原来,韩律师又来了。
  
   到了提讯室他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有个事情你父母不让我跟你说,但是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应该让你知道。本来打算给你办理取保候审的,但是因为你的户口所在地不在L市,所以非常不好办。如果非要想办成的话,可能得花不少钱打点关系。”
  
   “要多少?”
  
   “至少五万。这还不包括5000块钱的保证金。我看你家里条件也不是特别好,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我现在在尽量帮你办检查机关不予起诉,我看取保候审还是算了吧?”
  
   我当即呆住了:“五万?你是说打通关系就得五万?”
  
   韩律师点点头:“是的。我去过你家两次,我个人觉得这个钱还是不要花了。你家里人已经为了你的案子花了不少钱,而且一旦这个案子立案,你家里还得花赔偿之类的钱。你的案子我分析过,就算是最后实在没办法开庭,也不会判多长时间的。你考虑一下吧!”
  
   我叹了口气,向韩律师要了一支烟,半天才抬起头说:“韩律师,这个案子本来我就有不对,这个钱就不花了吧!你跟我家里人说一下,我在里面过的还好,请他们不用担心。”
  
   “嗯,”韩律师也点上一支烟,“我跟你家里人说了你在里面有认识的人,所以你家人也放心一些了。你家人让我问问你需要买什么东西不要,我跟你家人说里面的关系也需要打点一下,不用花太多钱。”
  
   我想了想,虽然号里有四哥照顾,但是我也不能总是花别人的钱。于是点头说:“让他们给我买两条白沙,再买两箱方便面和一些火腿肠。其他的没什么了,对了,炒点肉菜带进来吧。在号里净吃别人的了。”
  
   “行,我记下了。一会儿你回去就给你送进去。”韩律师拿出纸笔写下来。
  
   “对了韩律师,案子的事情有什么进展没有?”
  
   “没有,”韩律师叹了口气,“你们老板对于案值还是抓住不放,我们私下也找他谈过,他说丢的东西肯定得陪,另外民事请求他肯定要提。”
  
   我苦笑了一下:“看来他真的打算让我在里面住个一年半载才高兴啊!”
  
   “你也别太担心,我在收集别的证据,为了你开庭做准备。”韩律师看了看我,“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我抬起头。
  
   “因为取保候审没有顺利的办下来,所以,可能很快你就会被检察院批捕了。因为你的刑事拘留期限已经到了,而且你的案子简单,没有延期刑拘的必要,所以……”
  
   “我知道韩律师,”我笑了笑,“这事儿我早就有准备了。韩律师,我现在就求您一件事。”
  
   “你说吧,我能办到的尽量。”
  
   “如果一旦开庭的话,如果可以办到三年以下,就尽量办。因为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留在看守所了,现在这里的管教、队长都非常看重我,所以我在这里受不了欺负。”
  
   “这个没问题,”韩律师一笑,“你这情况三年肯定到不了,我估计一年多两年也就差不多了。”
  
  
   韩律师又交代了几句,问了一些关于案情的事就走了。回到监仓不一会,家里的东西就送了进来。四哥看到东西马上骂我:“你个兔崽子,家里花的钱还少吗?以后给你家里人带话,不许再在这里花钱了!”喜全也晃晃悠悠的拖着镣铐走过来:“就是,大学生,在这儿缺不了你的吃喝!”我看了看喜全在接到死刑判决后马上戴上的镣铐,叹了口气说:“行了,不为这事儿争了,我还是赶紧帮你弄上诉书吧!”
  
   浑浑噩噩的一直待到下午,刚刚打算上床睡一会儿,忽然听到监道里喊:“张毅虎,提审!”我赶紧跳了起来,喜全看着我:“大学生,生意够忙的啊!一天两次提审,我的案子都没有这么频繁的提审呢。”我苦笑着摇头,拿起一件黄马甲套在身上:“肯定不是好事儿了,早上律师跟我说可能要捕了。”
  
   果然,到了提讯室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办案警官刘胖子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刘胖子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满脸严肃的对我说:“捕了,这是你的逮捕证,签字吧!”我战战兢兢的从他手里接过那份逮捕证,上面写着“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五十九条之规定,经L市城中区检察院批准/决定,兹派我局侦查人员刘峰对涉嫌职务侵占罪的张毅虎执行逮捕,送石铺山看守所羁押。”
  
   “签字吧!你签字我就可以移交了。”刘胖子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并递给我一支笔。
  
   尽管有十足的心理准备,但是我还是觉得有些不能接受,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刘胖子看看我:“别哭!早干嘛去了?签吧,签了就踏实了。”我点点头,颤抖着手在逮捕证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刘胖子好像拿着录取通知书一样兴奋的走了,管教带着垂头丧气的我往监仓走。走到楼门口时,正好遇到来接晚班的寇队。他看我眼圈红红的,赶紧问:“这是怎么了?”我抬起头,努力的挤出一丝笑容:“寇队,我捕了。”
  
   “哦,”寇队点点头,转头看了看押我的管教:“我带回去吧,你忙你的。我先带办公室和他聊聊。”那位管教笑了笑:“行,交给你了寇队,一会儿送回监室。”寇队答应了一声,抓住我的胳膊回到了他的办公室。
  
   “怎么样,现在又什么打算?”寇队拿出钥匙解下我手腕上的手铐。
  
   我摇摇头,揉着手腕:“我也不知道。本来律师要给我办取保候审,但是我不是本地人,打点关系就得花五万块钱。所以我让律师跟我家人说就不要花这个钱了。”
  
   “嗯,”寇队递给我一支烟,“这是对的,钱要花在有用的地方。打点关系就是个无底洞,你不知道得花多少。我估计你的律师还是保守估计跟你说的五万。”
  
   我叹着气不再说话,寇队接着说:“你心里压力也不要太大了,现在就是专心等待司法程序的进行,一旦要是起诉开庭,你不是也得服刑吗?不过你放心,我相信你的刑期不会超过两年的,到时候就在看守所住着。臧老四照顾你,加上我也还没退休,你在这儿吃不了多大的亏。”
  
   我点点头:“谢谢寇队照顾我。”
  
   寇队笑着拍了拍我的光头:“光嘴上谢谢可不行,我给你安排的任务你可是完全没有好好做啊!你们号里现在可是有三个砸着镣的(三个被判死刑的)!我最近看监控,你除了和你们号里的喜全比较近之外,和另外两个可是交流太少了!现在都五月中旬了,林杰还有一个月就上路了。另外赵峰(刀疤)的案子也比较大,我估计二审也马上下来,跟林杰一块儿六二六就走了。你得抓点紧,起码帮他们把遗书写了啊!”
  
   我赶紧摆摆手:“寇队,真不是我不愿意跟他们交流,是他们的话本来就少,很少找我啊!”
  
   “你还打算让一个快上路的人主动找你谈心?”寇队一瞪眼,“你小子抓紧时间,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这个时候是人最容易冲动的时候,你的工作必须做好!我跟所长商量过,你要是这活儿干的好,等你判了之后给你个大杂役!”
  
   我迷茫的看着寇队:“寇队,大杂役是干啥的?”
  
   寇队哈哈地笑起来:“你这脑子!我真怀疑你是怎么大学毕业的!大杂役的意思就是等你开始正式服刑的时候,可以在看守所内有一定的人身自由,你这‘心理医生’要是做的好,到时候你就做全所的死刑犯专用‘心理医生’!每天的任务就是跟他们聊天,写遗书,顶多再给你加个任务就是处理电脑故障,刑期过的快,减刑机会还多!”
  
   “我行吗,寇队?”
  
   “怎么不行!你现在先把你监号里的三个死犯照顾好。喜全倒是没什么,他这案子我看得改判,而且时间也长。林杰的遗书你得赶紧抓紧,回头我找林杰聊聊,让他主动找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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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14 07:56    IP属地:未知

回到监仓不久,寇队就入监和林杰聊天。我因为刚刚接到了逮捕证,所以什么心情都没有,坐在风场里眯着眼睛晒太阳。四哥走了过来,扔给我一支烟:“捕了?”
  
   “捕了。接下来就是看能不能免于起诉,如果不行的话,我就得在这儿过年了。”我苦笑着帮四哥点燃他手中的烟。
  
   “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四哥看看我,“你这榆木脑袋,的确需要在这个地方锻炼锻炼,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社会的残酷,你以后出去混社会也多个心眼儿。”说着,他伏在我的耳边问:“寇队是不是打算让你当大杂役?”我一愣:“你怎么知道?”他嘿嘿地笑起来:“我进来都这么长时间了,寇队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他弹了弹烟灰:“你知道为啥二队办公室里一大堆奖状和锦旗不?全是寇队的功劳啊!凡是二队有点本事的人,全被他发展成大杂役了。”
  
   我看了看四哥,笑笑说:“这也不算什么战略啊?其他队不也可以?”
  
   四哥一摆手:“那你可错了。知道为什么你进来之前是寇队在接你不?现在分局往石铺山送人,法制科都提前打电话到石铺山通知一声。负责人犯调配的是寇队亲手带出来的徒弟,寇队都交代了,有‘好材料’就送给他。所以一听你是大学生,又是搞电脑的,肯定就接过来了。你再看看别的队,好材料到不了他们手里,而且其他队的队长为了便于管理,都把在监区混的非常好的人安排成大杂役。这样虽然不会有人炸翅,但是其他方面根本跟不上去啊。再看看咱寇队,一直保持四哥大杂役的局面,两个文化人,两个身强力壮的。这样的监队不先进谁先进?”
  
   我点点头:“其实寇队跟犯人的关系也不错,所以犯人都服管。对了四哥,寇队说让我帮死刑犯写遗书。还说这样到时候真的判了,减刑也快。”
  
   四哥笑了起来:“这个寇队,心理战确实厉害!监区里还有几个文化水平低的已决犯,到时候他肯定也让你帮他们写信。”
  
   我疑惑的看看他:“为什么?”
  
   “这就是心理战术啊!为什么寇队跟犯人的关系好,就是因为寇队知道犯人需要什么。投其所好,你说这样的人谁不配合他?”四哥边说,边使劲的竖大拇指:“这个寇队,以后就算我出去了也得交这个朋友!”正说着,寇队从监仓里走出来:“臧云龙,你他娘的又嘀嘀咕咕说我什么呢?”四哥嘿嘿一笑:“寇队,我跟小虎子夸你好呢!不信你问小虎子!”我赶紧点点头:“就是寇队,四哥说你跟在押人员的关系搞的好,二队所有的人犯都喜欢你!”
  
   寇队一瞪眼:“你俩少在这儿更唱戏一样的拍马屁!臧云龙,回头你得帮我劝劝这个榆木脑袋,今儿刚捕了,别一时想不开撞墙去!”四哥一摆手:“寇队,这你放心,这小子我可是太了解了,心眼儿大的连自己都能丢了的人,还能想不开?”
  
   “那就好,”寇队往监仓里看了看,“张毅虎,你的任务不能忘记啊!回头小林子会和你聊的。”
  
   “是,我知道了。”我站起身点点头。
  
  
   小林子是晚上吃过晚饭后来找我的,当时我正在帮四哥从铺下“小仓库”里拿烟,小林子走过来说:“大学生,寇队让我跟你多交流呢!一会儿你忙完咱俩聊聊呗?”我赶紧点点头:“行,你放心吧。现在喜全也不值班了,咱俩时间多的是,一会儿我给四哥和班长把水倒上咱俩就开聊!”说这话的时候四哥也听到了,四哥喊了我一声:“小虎子,你忙你的吧,一会儿打水的事情我让苍蝇办了。”
  
   坐在监仓的角落,小林子对我说:“老四还是蛮仗义的,看我时间不多了,尽量不让我等。你也不错,自己今天都下了捕票,还跟我聊天。”
  
   我苦笑着摇头:“我这点案子没什么的,捕了就捕了吧,谁让有人打算陷害我呢?”小林叹了口气:“大学生,你别往心里去了,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回头我上路了以后,变鬼替你天天祸害他去!”我被他逗得哈哈地笑起来:“行,让他天天晚上吓的尿裤子!”
  
   一阵笑完,小林说:“今儿寇队跟我说了,说我有事没事应该跟你多聊聊。其实我知道他的意思。马上就六二六,我的日子也不多了。他是想让我跟你多说说话,到时候你好帮我写遗书。”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点点头:“放心,你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他叹了口气,从风场门上的小窗口看着外面的天空:“我现在也没什么牵挂的,家里还有哥哥和妹妹,他们也能替我帮我爹娘养老送终了。写遗书,我也不知道写什么好。我从二审开庭那天最后一次见完家人之后,就再也没机会见他们了。”
  
   我点燃一支烟放到他嘴里,想了半天才说:“小林,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小林点点头:“你说吧。”
  
   “我觉得,你要想写什么从现在就开始考虑。你最大的优势就是我天天在你身边,免得到时候时间紧了不知道些什么好。”
  
   “嗯,”他感激的看看我,“这个我知道,到时候想写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坏了。现在开始想,还能多给他们留点字。”说着,又继续沉默着低下头。
  
   良久,我小声问他:“怕吗?”
  
   他苦笑起来:“说不怕那是假的。我不像之前从七班上路的那些大案要案的人,那些人到了最后时刻还为了让别人不笑话他,在努力的装坚强。也许他们也是因为料到自己总会有这么一天吧!我不一样,我稀里糊涂的就犯了罪,稀里糊涂的就被抓到这里判了死。你说我能不怕么?”他弹了弹烟灰:“我小时候我家不远的山头后面是一个刑场,我见过枪毙人,一枪下去额头都飞了,脑浆崩的到处都是。我听说为了不破相,行刑的人都让张开嘴,让子弹从嘴里打出去,但是那也疼啊!大学生,你看的书多,你说那样是不是会很痛苦?”
  
   我摇摇头,老老实实的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会不会疼。我医学书看的挺少的,但是我记得医学上有个脑死亡,只要脑死亡了,全身的神经末梢就都没有感觉了。子弹速度那么快,脑子一下子就死了,所以我想应该不会疼。”
  
   他叹着气:“但愿不会疼吧!其实人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是怕疼了。一想起自己再过一两个月就不在这个人世上,自己就觉得恐惧。”他过头看着我:“大学生,其实我跟你说我现在的恐惧你可能都得笑话。”
  
   我赶紧摆手:“怎么会,你说吧,说出来好点。”
  
   “我现在害怕那一天的到来,我害怕子弹打穿我脑袋的那一瞬间,我害怕我的身体被手术刀割开的时候会疼,还害怕火化的时候火烧的我疼。不光这些,我还害怕以后我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了。说真的,我现在就连以后见不到父母了都怕。我家乡有个说法,被车撞死、被枪毙的人属于横死的,死了以后连奈何桥都过不去,永世的孤魂野鬼啊,连投胎重新做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狠狠的吸了一口烟,又缓缓的吐出烟圈,接着说:“我来七班也有日子了,见过七八个从七班上路的。一个个都喊着‘二十年之后还是条好汉’,但是我就觉得这是根本不靠边的事儿。其实我现在最怕的就是没办法投胎转世,一直作孤魂野鬼,连个烧香的人都没有,大学生,你说我是不是太可怜了?”
  
   “也许会注射死呢?不是枪毙?”我看着他。
  
   “都一样,怎么死都是中途横死的,根本没办法投胎。而且现在L市根本就没有开始完全使用注射,我又是这么大分量的毒品运输,到时候肯定公判,然后拉去枪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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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14 07:57    IP属地:未知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低着头,和他一起陷入深深的恐惧。他唉声叹气的用一只手摆弄着自己的脚镣:“大学生,你知道我现在最不希望看到的是什么事吗?就是把脚上的脚镣去了。那时候就是要捆绳子了,就等于我要上刑场了。”他凄惨的一笑:“呵呵,系上索命绳,押赴刑场,然后跪下,一颗子弹……大学生,再过两个月我这眼睛以上的骨头就没有了。碎了啊!你说,我怎么会不怕?”
  
   我忽然觉得一阵寒意袭身,想起以前在网上看到过的枪毙人的场面,再看看眼前的这个人,顿时浑身轻轻的哆嗦起来。小林看了看我:“大学生,是不是很可怕?我也觉得太恐怖了。我实在不想死啊!别的死刑犯都觉得自己只是比别人少活了几十年,但是我不一样,我知道我没办法转世投胎,而且我怕死会很痛……”他说这话,眼泪默默的流了出来。
  
   我赶紧递给他一块卫生纸:“别哭了,其实每个人都得走到这一天的,而且我刚才告诉你了,不会很痛的。你现在先别想那么多了,还是先想给家人留点什么东西吧!”
  
   “留什么东西?”他擦了擦眼泪,看着我,“我现在就是写一个长篇小说给家里人,我都觉得话说不完。一辈子的话啊,怎么能用一封信就写完?我现在就是想见见家里人,但是我问了寇队了,L市现在还没开放死刑犯执行前和家人接见,我再也见不到我爹娘了……”
  
  
   四哥从一开始就在关注我和小林的聊天,看到我几句话把小林给说哭了,赶紧招呼我过去:“你这是怎么了?让你劝他,怎么反倒给劝哭了?”
  
   我为难的摇摇头:“四哥,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劝。我劝人家为了别的事儿别闹心还行,这是一条命啊!”
  
   “那也不行!”四哥一瞪眼:“你这样劝法小林上路更难受了。你们刚才聊的内容我都听了,你现在好好问问他,看他们家里的规矩,怎么才能转世投胎,这才是他现在最过不去的事情!你要让他过了这事儿,那什么都好说!”我叹了口气,只好答应了一声,继续坐在小林旁边。
  
   小林还在悄悄抹眼泪,我看了看他,问:“小林子,你家是L市的吧?”小林点点头:“L市南城农村的。”
  
   “我家也不是L市的,所以L市的一些民间说法我不太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这边的人要是走了,家里做什么?”
  
   他叹了口气,又跟我要了一支烟:“要是普通老死的,一般八十岁以上的算喜丧,家里人不能哭,而且丧事办的比喜事还要热闹。要是病死的,那就请老道和尚念经,让他们念三天三夜经,算是安安稳稳的上路。”
  
   “那要是你说的……横死的呢?”
  
   “我也不知道,”他摇摇头,“我周围没遇到过横死的。所以我家里人也不知道怎么办。再说了,我一个被枪毙的,家里也不可能给我大操大办丧事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小林你别着急,你可能不知道L市民间对横死的怎么办的,但是我知道我家乡那边怎么办,我想这规矩应该是有相通的!”
  
   “真的?”他眼睛一亮,“你赶紧说说!”
  
   “我家乡那边要家里有人横死,那家里人就帮村里修桥修路,在修的时候在路基里埋一块儿刻着死者名字的砖,这样就能让死者赶紧投胎了。”我信口胡说,实际上根本不知道家里那边怎么做,只是为了安慰这个即将上路的人,只有这样告诉他。
  
   “太好了!”我的谎言让小林几乎跳了起来,“这下我有希望了……。大学生,帮我开始写信吧?我得告诉我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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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14 07:58    IP属地:未知

下节关注:小林的血泪遗书
作为重刑号,七班和九班的稿纸是一直都放在监仓内的,用笔也要比其他监号方便。这是因为重刑号通常关押有死刑犯,为了随时可以给他们写遗书才有这样的便利。其他监号就不一样,为了防止人犯使用笔自残,或者是写纸条串供,纸笔都被管教统一收起来,就算要使用,也要在班长的监督下才能拿到手。
  
   我找了一些写有监规的纸板垫在床铺上当做书桌,小林坐在一边看着我写。他实在是太不方便用笔了:手上的土拷不但沉重,而且连接的很紧密,根本就没有办法多写字。我拿起笔看了一眼小林:“说吧,你说怎么写我就怎么写,到时候你签个名字就好了。”
  
   刚才还在为找到可以“转世投胎”的办法而兴奋的小林此时早已恢复了之前的抑郁,他瞪了稿纸半天,这才慢吞吞的说:“大学生,你说我这开头要不要写上‘遗书’两个字?”我摇了摇头:“别写了吧?我担心你爸妈看到这个东西会伤心。你就当家信写就好了,搞的太伤心了,你爸妈反倒心里难受。”
  
   小林点点头,点上一支烟狠狠的吸了几口,这才说:“大学生,这信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写才好。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给爹娘写遗书。”说着,他的眼圈又红了起来:“你说我要是能活下去多好?哪怕就是判了终身监禁,一辈子关大牢里出不去,那样我也有机会看到我爹娘啊!”
  
   我放下笔,看了看小林:“其实我觉得你也不用太上火了。法律上的规定我不太了解,但是中国自古就有句话‘不知者不罪’,你这案子完全是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啊!而且你的起诉书上也是这么写的。一旦最高法不核准你的死刑呢?”
  
   他面色苍白的摇摇头:“不可能的,当初一审下来我上诉的时候就这么说的,但最终还是维持原判。”
  
   “检察院没抗诉?”
  
   “大学生啊,你想简单了。我这六百克高纯度海洛因啊!枪毙多少回都够了,量刑再轻也是死刑,我在办案机关又没有重大立功表现的机会,谁能抗诉?”小林苦笑着看我。良久,他忽然一把拉住我的手:“大学生,你说最高法的会不会不核准?”
  
   我为难的看了看这个忽然迸发出强烈求生欲望的男人,叹气说:“我觉得你也别想的太多了,我觉得你这个案子是有希望的。毕竟现在死刑复核非常谨慎,你这个又是不知情的情况,我估计应该会发回重审的。”
  
   “应该会还是一定会?”他眼睛紧紧的盯着我。
  
   “一定会!”
  
  
   我忽然感到不寒而栗,眼前的这个人,或许会因为我的一句话而改变他生命最后时刻的态度,也许变好,每天充满信心的等待最高法院发来的发回重审的通知,也许变坏,等待那颗尖利的子弹射入自己的头颅。
  
   小林听了我武断的回答忽然高兴起来,他笑着说:“那我还写个鸡毛的遗书啊?等着改判就行了呗!大学生,收了纸笔,咱们聊点别的。”
  
   我笑着点点头,合上那本四哥口中的“遗书专用本”,正打算放回床铺下的“小仓库”,小林一把拉住了我:“大学生,还是写吧!这样的事儿还是有所准备比较好。免得到时候核准下不来,马上就要吃花生米了,写东西都来不及。”
  
   我看了看他,谨慎的问:“你不怕不吉利?”
  
   他摇摇头:“我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生死有天命,老天爷让我死,我躲不掉的。”
  
   我叹口气,复而把纸笔放在床铺上:“行,你说吧,我写。”
  
   小林点点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外面。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一丝血红染遍远处的天空。终于,他开口了:“先给我哥写吧,我爸妈的我不知道怎么写。”
  
   我点点头,把笔尖接触在雪白的稿纸上。他沉吟半天才小声说:“大哥,你好。或许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另外的一个世界了。很遗憾,没有和你,还有咱小妹一起给咱爹咱妈养老送终。”
  
   他点燃一支烟,接着说:“我听我们号里的大学生说,‘横死’的人只要让家人去修路修桥,而且能用上一块儿刻了我名字的砖,我就可以转世投胎了。不管大学生说的是不是真的,求你都帮我试试。因为我这辈子没办法活下去了,我还想转世投胎,做牛做马伺候咱爹咱妈。我是稀里糊涂就犯罪的,但是不管怎样,我都犯罪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要能转世,我想我还有机会。”
  
   说道这里,小林又不吭气了。监号里刚才悉悉索索小声谈论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所有人都在看着我给小林写遗书。看着小林不说话,四哥忽然说:“小虎子,要不先不写了吧?也不知道这个寇队怎么想的,以前都是头天晚上写,这次倒好,今儿就开始写上了!”我刚想说话,小林忽然站了起来:“四哥,不会我明天就要上路了吧?”
  
   四哥一惊,马上破口骂道:“操,你大爷的小林子!你别没事儿瞎想行不行?今天才几号?就算你要走,也不会现在就走!再说了,我问你,你今天晚上吃的什么?”
  
   小林低下头,嗡嗡的小声说:“白水土豆煮面条。”
  
   “吃到好的了吗?”
  
   “没。”
  
   “收到家里拿来的新衣服了吗?”
  
   “没。”
  
   “那你紧张个球啊!”四哥骂骂咧咧的扔过来手边的半盒“白沙”,冲着小林说:“这是大学生他家里今天送来的烟,你好好抽着!”继而又对我说:“回头你再给他拿两盒烟。好好的日子放着不过,一天天非要疑神疑鬼的!”
  
   小林不说话了,刚才写了一半的遗书也让四哥安排收起来。临睡前,四哥小声跟我说:“看来这寇队的话可听也不可听。这不是明摆着让要上路的人紧张吗?死不可怕,等死才是最可怕的,我看你的工作变一变,等真的要上路的时候再跟他们聊吧!”
  
   我看了看四哥,为难的说:“那……寇队那边我怎么说?”
  
   “你说怎么说?”四哥一瞪眼:“就按照我说的这么说!你跟寇队招呼一声,他要是想快上路的人临死跳一下,那就这么整!”
  
  
   第二天一早,没等我托杂役找寇队说,寇队先找到了我。他把我叫到办公室,开门见山的说:“昨天晚上工作顺利吗?”
  
   我摇摇头:“寇队,我觉得这样不好。”
  
   “怎么了?”寇队一愣。
  
   “我昨天晚上和小林聊了,他现在确实也挺害怕的。臧云龙说:死对大多数人来说不可怕,但是可怕的就是等死。小林如果赶六二六这一拨的话,还得一个多月呢,现在就写遗书,是不是早了?”
  
   “你可真是个猪脑子啊!”寇队哭笑不得的拍着我的后脑勺:“我让你昨天晚上就给他写遗书了吗?我让你跟他多交流,等时间差不多了再给他写!”
  
   “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时间差不多啊,寇队。我听说什么时候枪毙犯人,就连您都是最后的时刻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嘛?”
  
   寇队点点头:“嗯,倒也是。不过你就记住,一般情况下沾毒的都可能是六二六,要不就是国家法定假日的前夕。现在五一过去了,六一之前要是杀肯定是跟儿童有关的罪名,接下来就是六二六了。你们监号里现在跟儿童有关的没有,喜全的案子我看得改,另外就剩下赵峰和林杰了。这你不就知道时间了?”
  
   “那我现在怎么办?”我看着寇队问。
  
   “你现在三个任务。第一就是你自己的案子。现在你已经被下了捕票了,估计最近这段时间检察院、你的律师得轮番找你问案子。所以该怎么交代案情,怎么和律师、检察院配合,这是你要考虑好的第一大事。我很看重你小子,虽然很想把你留在这儿,但是一旦要是你免于起诉,我就更高兴了。第二个任务就是林杰。他是现在唯一一个二审已经下来,等核准的。现在你得安慰好他,等时间快差不多,他心情好一点的时候,你就帮他写一写。”
  
   “那第三个呢?”
  
   寇队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递给我一支并帮我点着后才慢慢说:“我估计这几天赵峰的二审也要下来了,虽然他的克数不高,但是都是高纯度的。而且有袭警情节。我估计改判是难了,你也得做好他的工作啊!”
  
   寇队一说刀疤,我忽然想起当初跟他聊天的时候得知的那个秘密,当即表情就有些变。寇队当然马上就发现了我心里有事,张口就问:“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我赶紧摆手:“没有,没有!”随之又问:“寇队,你在石铺山这么长时间了,见过二审终审维持原判,但是忽然又改判的吗?”
  
   “见过!”他点点头,“我遇到过好几个。有几个是在路上忽然交代了重大案情,临时暂停执行,后来改判死缓的。有一些是高法不予核准的,最惊险的一个是到了刑场使劲喊冤枉,最后被拉回来重查,结果真的是给人当替死鬼的。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摇摇头:“没事寇队,我只是随意问问。我觉得林杰的案子挺冤的,不知道高法能不能不批准执行。”
  
   “这个你就不要管了。”寇队看了看我,“林杰的案子北京那边心里肯定有数。咱们现在要管的是怎么样让林杰把心思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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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14 07:59    IP属地:未知

正说着,忽然办公室的门被一个管教推开:“寇队,我找你有点事。”
  
   寇队看了看那位管教,转身对我说:“走吧,我把你送回去。记住了,别一冲动就要给人家写遗书,到时候要是炸号了,这个责任谁都付不起!”
  
   我赶紧点头:“知道了寇队,你放心吧!”
  
   回到监仓四哥一把拉住我问:“怎么样了,你跟寇队反映昨晚的问题了吧?”我点点头,正要说话,寇队的脸又一次出现在了监室门口的小窗口上:“林杰,你出来一下。”
  
   林杰条件反射一样的弹了起来,嘴唇哆嗦着说:“寇队,要上路了?这会儿都快十点了,不是今天吧?”
  
   寇队一乐:“你紧张个屁啊!叫你出来是有别的事情!”林杰这才定了定心神,弯腰拽着脚镣走了出去。
  
   我看了看四哥,问:“哥,这是干啥去?”
  
   他面色冷峻的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高法不予核准,检察院又来审案子了,也有可能是……”说到这里,他隔着小窗望着监道里不再说话。我叹了口气,知趣的回到铺上默默的抽烟。
  
   过了很久,林杰才晃晃悠悠的被寇队送了回来。我赶紧看他脸上的表情,发现根本就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他的脸色比早上的时候更难看了。四哥赶紧迎上去,抓住林杰的手问:“你这是咋了小林子?叫你出去干啥?”
  
   林杰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四哥,惨淡的一笑:“抽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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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14 08:01    IP属地:未知

小林是在接到一审判决之后就签下遗体捐赠志愿书的,按照流程,他会在枪决前接受医学检测。尽管他对枪决这个最终的结果早就有心理准备,但是象征死路开始的地标,还是让他彻底的瘫软。
  
   对于遗体捐赠,小林没有什么后悔的,按他的话说就是“用另一种方式活下去”。他特别在遗体捐赠志愿书上写下“角膜捐赠”,说这样就可以从别人的视角看世界。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办法消除他此时的恐惧。
  
   他坐在风场的地上,把缠在脚镣上为了放置磨破脚踝的缠布一层层取下来,又一层层缠上去,如此反复。除了抽烟外,他完全紧闭双唇,一语不发。四哥把我叫到一旁,悄悄说:“这小子肯定以为马上就要上路了,心里有想不开。一会儿吃饭咱俩一起开导开导他。”我为难的看看四哥:“哥,能行吗?”四哥点点头:“怎么不行,不信咱俩打个赌,他肯定以为马上就得上路了。”
  
   没想到没等到吃饭,小林就主动来找四哥:“哥,怎么我家里的东西还没送进来?”四哥一愣:“什么东西?”
  
   “衣服啊!”小林拽了拽自己的衣襟,“我总不能穿着这个上路吧?”
  
   “哦,”四哥一皱眉,“可能你家人还没准备好吧?着什么急啊!这才哪儿到哪儿!赶紧到风场吧,准备吃饭。”
  
   “哥,”小林哭丧着脸,“等不得啦!我现在只有这一套衣服,这几天我就得上路啊!”
  
   四哥看了看小林,递给他一支烟:“谁告诉你的?刚才验血的时候跟你说了?”
  
   “没有。”小林摇摇头,“但是我签了捐献志愿书了,抽了血,现在化验,出了结果肯定马上上路。要不然化验结果不是变了吗?”
  
   四哥哈哈大笑起来,他拍了拍小林的肩膀:“操,你小子到底上过学没有?你血型还会不断变化的啊?”
  
   小林一愣:“血型怎么可能变?”
  
   “那就是了!再说你在七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有捐献的,验完血改判的又不是没有!一天天的把自己弄的紧张兮兮的,你还这样下去不把自己弄成五班那个疯子才怪呢!”四哥笑着说。
  
   小林也高兴起来,但是随即又一脸的严峻,坐在风场的角落不再说话。四哥看了看他,摇头跟我小声说:“这小子,没等执行,就把自己给吓死了。我看你还得跟他聊,否则得出事。”
  
   “出什么事?”我疑惑的问。
  
   “炸号啊!”四哥拿起一把五一时剩下的存货瓜子,“以前就有这样的,二审下来之后一天到晚不说话,最后临执行头天晚上用手上的土铐子把旁边的人脑袋砸了个大窟窿,缝了四十多针!”
  
   我顿时感觉身上冒出冷汗,赶紧说:“那还是别等了,我这就去找他好了。”
  
   “先不要。”四哥一把拽住我,“等到他找你的时候在说。他现在很信任你,一会吃晚饭他就得找你。”
  
  
   四哥的判断果然很准确,吃完饭我和小康正在收拾碗筷,小林便拖着脚镣走到我旁边:“大学生,一会儿午休我不想睡了,你再陪我坐坐呗?”
  
   我赶紧点头:“没问题!一会儿我收拾完咱俩就聊。”刀疤在旁边看着,忽然说:“小林子,你也得给我点时间,咱俩同样的三四七(刑法第347条),说不定路上还得搭伴呢!你把大学生的时间用光了,谁给我写遗书?”
  
   小林一瞪眼:“思想有多远你就给我滚多远!我二审都下来了,你现在连二审开庭的消息都没有,还说跟我搭伴儿?”
  
   “那不一定。”刀疤嬉皮笑脸的看着小林,“算日子我二审开庭也就这一两天了,到时候六二六咱俩就得一起。”
  
   “操,谁愿意给你一起?你才五十克,我比你多十二倍!你改判都有可能,我现在是一门心思等死!”小林强装坚强。刀疤不屑的看了看小林:“你快省省吧!我还有个袭警呢!我还是明知犯法却犯法呢!咱俩到底谁该判?”
  
   “你该!国家要是不心疼枪子儿,就应该直接给你打成筛子,连全尸都不给你留!”
  
   我赶紧拉住小林,笑着对刀疤说:“刀疤哥,你就别争了。小林子这会儿心里乱着呢!等晚上吃晚饭咱俩再聊好不?”四哥在一旁大笑:“看到没有,咱们小虎子进来才几天啊,就成香饽饽了!”他回头一看喜全:“我说喜全,你就别没事研究刑法了,现在小虎子可是心理医生,你也赶紧排队吧!”喜全赶紧摆手:“我才不排队呢!我跟大学生就聊游戏,聊上诉,其他的话题一概免谈!”我一愣,看着喜全:“为什么?”喜全缓缓的点上一支烟,一本正经的说:“这你还不知道啊!寇队给你安排的任务很有可能让你成为全石铺山死刑犯最不想见的人!”话音未落,大家齐声哈哈大笑起来。
  
   一阵闹完,小林的心情也稍微好一些了。我和他坐在风场的角落,看着栅栏外飞过的小鸟,一起静静的发呆。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说:“大学生,你去过医学院没?”
  
   我点点头:“去过,上大二的时候,有个高中同学就在医学院,这小子为了省一顿中午饭,居然先带着我去了解剖室,后去餐厅。”
  
   他呵呵一笑:“惨吗?”
  
   我两手一摊,不可置否的说:“反正都是一块儿一块儿的。”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头使劲往后一靠,把整个上半身都紧贴在墙上:“我也快了,先是器官给人家,然后被学生们大卸八块。”
  
   “你别想那么多了,”我点燃一支烟递给他,“高院复核没下来之前,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
  
   “到那时候就晚了。我听说,高院核准是在执行前才宣读的。再说了,这段时间能有什么变化?血都抽了,现在还不是等死?”小林猛吸了一口烟,然后看着燃尽的烟灰:“再过几十天,我也变成灰了。”
  
   我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一语不发的接着看天空。小林接着说:“大学生,寇队让我跟你多交流。但是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是想让我压力能小一点,但是这根本不可能的。不过和你聊天也挺好,至少有人陪我说话。”他回过头看看我,疲惫的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娘们儿一样胆小?”
  
   我摇头:“每个人其实都一样的,这个应该是求生的欲望,不是胆小。”
  
   他笑了笑,回过头盯着被铁丝格成的方块天空:“你没来之前七班有一个三条命的杀人犯,自己吹牛说什么都不怕。但是临上路的时候还是尿裤子了。从那时候我就在想,我会不会到时候也尿裤子。我这几天考虑的问题太多了,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像抽烟,我现在一想自己马上就不能抽烟了,我都觉得发怵。”
  
   我看看他:“我听寇队说只要立功的话就能活下去。你为什么不想办法立功呢?”
  
   小林一下子笑出声来:“你觉得立功就那么简单?除非你有重大案情汇报,我现在最多就知道小康刚进来的时候因为吃不饱偷了一包方便面,这事儿连根四哥和班长都没说,最后还是他自己承认了,你说我有什么可以汇报的?”
  
   我无话可说,只好继续发呆。午休的整整两个小时时间,我和他几乎都在沉默中度过,最多他会问我一些关于大学生活的无聊话题,但是最终还是会落到自己将死的话题上。
  
   午休的起床铃声响起,大部分人都开始百无聊赖的坐在风场里天南海北的聊天。小林说自己累了,想去躺一会儿。班长允许后,他直挺挺的躺在了铺上。就在大家都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忽然把我叫到一边,轻声说:“大学生,我看我是没希望了。我想跟寇队申请,最后一夜你帮我收拾,你看行吗?”
  
   我当即点头答应:“当然可以!”
  
  
   小林的生命一分一秒的减少,四哥告诉我,既然他指定我在最后一夜帮他收拾,我就得从现在开始准备。包括询问他最后一餐想吃什么,穿什么衣服等。这些要求我都要尽早汇报给寇队或者其他管教,免得到时候因为准备不足而无法完成他最后的愿望。小林倒是很干脆,当天晚上就告诉我,最后一餐想吃鸡蛋炒面,还希望可以有一点花生米和一点酒。至于衣服,他想穿自己娘缝制的内衣裤和哥哥送给他的一套旧西服。我把这些要求全部报告给了寇队,寇队说其他都好办,就是酒可能有点问题,就算有也会很少,最多一二两。小林说够了,知道号里不让喝酒,既然寇队能给自己带进来一点,也非常高兴了。验完血的两天内,所有的一切都确定了下来,只剩下那封遗书还没有写完。
  
   这天小林又来找我,说打算跟我聊聊遗书的事,但是刀疤过来一把拽住了小林,一脸严肃的说:“小林,我有点急事儿想找大学生商量一下,你就给我一个小时行不?”小林本想拒绝,但是想到刀疤现在也砸着死囚镣,骂了几句也只好离开。看到他离我有些距离后,刀疤偷偷的跟我说:“大学生,如果时间没错的话,我明天就开庭了。”
  
   我看了看他:“你都准备好了吗?自我申辩的资料,最后陈述,这都需要我帮你吗?”刀疤摇摇头:“这个不用,我想了这好多天了,我觉得这案子改判的可能太小。”
  
   “那你打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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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14 08:02    IP属地:未知

“还能怎么办?”刀疤叹气道:“我想过了,我和我哥必须得活一个。一旦我判了死那我就得出卖我哥了。我哥跑不了的,早晚都得被抓。”
  
   我点点头:“你确定了?”
  
   刀疤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一抬头说:“大学生,你说我这人是不是特卑鄙?连自己亲哥都出卖?”我摆了摆手:“别人不知道,我会不知道么?我知道你是为了有个人能照顾你爹娘,要是你不揭发你哥,那你俩很可能都保不住命。”刀疤一笑:“只要有一个人理解我就行了。我想好了,明天开庭一旦维持原判,那我就马上说出我哥的下落。”
  
   “你有把握吗?”我帮他点燃他嘴里未燃的香烟。
  
   “当然,他能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肯定没错的。”说着,他猛抬起头,对着天空小声说:“哥,对不起了,为了咱爹妈,我得当畜生了!”
  
  
   晚上小林来找我写遗书,当我俩人把“书桌”刚刚放好时,小林忽然小声问:“刀疤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事情?”
  
   我赶紧摇头:“你别乱想了,他中午跟我说的是自我申辩的东西。”没想到他嘿嘿的笑了起来:“大学生,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放心吧,我现在已经死心塌地了,不可能抓住别人的把柄邀功。再说了,就算我现在揭发,刀疤也肯定连个屁都不放,自己活命的机会能轻易让给别人?”
  
   “那你怎么打算?”
  
   “还能怎么办,等日子呗。”小林惨然一笑,“马上六月就要到了,等不到六二六我就得上法场。现在就差遗书没有写了,大学生,我哥和我妹的遗书你帮我写,我爹娘的那一份,还是我自己写吧!”
  
   我看了看他的手铐,疑惑的说:“你……方便吗?”
  
   他摇摇头:“不方便,但是不方便也得写。还有些日子呢,想起来点什么就写什么。你帮我跟四哥说一下,用笔的时候帮个忙就行。”
  
  
   第二天吃完早餐,刀疤果然被提去开庭。临走时四哥和肖鹏飞都拍着刀疤的肩膀说:“放心吧,你死不了!”刀疤笑了笑:“如果下午我回来的时候土铐子已经打开了,那我明天让家里送红烧肉进来!”四哥一撇嘴:“那我就等着吃你这顿红烧肉了,你可别让我们失望!”
  
   刀疤走后,小林提着脚镣走过来轻声问:“大学生,你说这顿红烧肉咱们能不能吃到嘴里?”我一愣,随即努力的一笑:“我估计差不多。不光因为他有最后的一搏,他一审本来就判的有些重了。”小林点点头:“唉,刀疤是活下来了。我还得继续等着啊!”说着,他重重的坐在地上,又开始重复着解开绕在脚镣上的布条的动作。
  
   从小林抽完血的那天开始,他几乎一直在不停的重复着这同样一个动作。我知道,他是把布条假象成为了脚镣。假如高法不通过小林的死刑复核,那么就意味着案子有可能被改判。改判后,他就可以像解开这跟用于保护脚踝的布条一样,轻松的解开脚腕上这条重重的镣铐。
  
   但是或许,这条脚镣解下来的那天,就是小林上路的日子。
  
   我坐在他旁边,小声问他:“怎么样,这几天心情好点了吗?”他苦笑着摇头:“怎么可能好起来,我这又不是等着娶新娘,是要上路啊!”我递给他一支烟:“算了,别想那么多了,该来的会来,不该来的不会来。你现在得想开一些,该吃就吃,该睡就睡。”
  
   “吃不下,也睡不着。”小林摇摇头,“我现在一吃饭就会想到这是我的倒数第几顿饭,一睡觉就怕自己睡着了浪费自己这一点点时间。”
  
   “那也得吃饭不是?你这样成天吓唬自己,什么时候是个头?我都跟你说了,好好的过好每一天日子,真要是那天到了再说!”我毫无信心的劝慰着他。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着我说:“大学生,我现在要跟你说我没事,心情很好,你能相信吗?我自己都不信!”他弹了弹手上的烟灰:“以前我跟不熟悉的人都不爱说话,现在我都变的絮絮叨叨了,就是想让自己尽快忘掉马上要上路这件事。但是越想忘掉越忘不掉,到现在更害怕了。”
  
   “要不,我跟寇队申请一下,允许你在非休息日和我打牌下象棋?”
  
   “没用。”他摇摇头,“我听说以前的看守所有活儿干,每天可以拣豆子。后来我又想了,本来我现在心里就烦,能拣好豆子就怪了!你想,连拣豆子的心情都没有了,我哪儿有心思打扑克。”说着,他站起身:“算了,你忙你的吧,我躺一会儿去。”转身走进监室。
  
   我坐在风场的地上一言不发,看着正拿出监规苦背的其他人,脑海里一片混乱。我不敢相信这个天天缠着我聊天,口口声声叫着我“大学生”的农村小伙子即将在几十天后魂归西天。我觉得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尽管他只是我一个萍水相逢的狱友,我和他认识也不过寥寥几日。
  
   正发呆的时候,新来的杜坤不合时宜的凑上来:“哥,心烦啦?我陪你聊一会儿吧?”我忽然怒从心起,大喝一声:“滚远!你他娘的监规背会了吗?就到我这儿叽歪!”杜坤当即下了一跳,其他人都安静下来看着我。
  
   杜坤赶紧躲到角落里去背监规,邢耀祖听到我的声音也走了出来,拍拍我的肩膀:“咋了兄弟?怎么忽然这么大的火气!”
  
   我摇摇头,鼻子一酸,当即有种想哭的感觉。四哥这时也走了出来,看着回头看我的人,大骂道:“你们他娘的一个个的看戏呐?我今天中午就考监规,错一条扣一顿饭!”所有的人听到四哥不给吃饭,赶紧回过头哇啦哇啦的开始被监规。四哥这才蹲在我面前,关心地问:“这时咋了?”
  
   “没事四哥,租哥。我就是心理压力太重了。我现在一想小林子就要上路了,心里就难受。我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我低头偷偷的抹了抹自己的眼角。
  
   四哥一乐:“操,你没见过人死啊?”
  
   我一摆手:“见过。但是没见过知道自己的死期,还无能为力的等死的。小林子最近一直和我聊,我实在是有些承受不住了。”
  
   四哥点点头:“这正常的,眼瞧着一个人就要死,谁心里都不好过。可你在七班还有日子要呆呢,眼前就有小林、刀疤和喜全,之后不知道还得扔进来多少!到时候寇队真的让你陪着全监号所有的死刑犯,那你不得成第二个吴二柱啊?”
  
   邢耀祖也点点头:“就是,小虎子你可不能承受不住压力,我这案子等下来了,还得仗着你给我写遗书呢!”
  
   我艰难的一笑:“我知道,但是我现在确实没信心了,第一个就这么感情用事,到后面我真的太难办。四哥,你说我要是真判个两年,那我得见多少要上路的?”
  
   四哥递给我一支烟:“其实我做七班的二铺的时候也挺为难的,那时候寇队让我看着一个马上就要上路的抢劫杀人犯,这小子平时在号里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我那时候都想砸他一顿。但是后来他马上就要上路了,我心里也难受起来。”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天晚上帮他洗澡的时候,我眼泪就在眼眶里转。但是现在好多了,虽然心里也很不舒服,但是总算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小林子这孩子不错,自己也是稀里糊涂进来的,人也挺好,所以我也挺舍不得的。但是既然寇队给你了这个任务,咱就得让他好好地上路!你说呢?”
  
  
   一上午的时间在我沉闷的心情中度过,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个劲的抽烟。小林似乎也听到了我刚才和四哥的谈话,走出监仓努力的冲我一笑:“大学生,你别有太大压力了。我林杰上路能让你这样的文化人难过一次,我也算是值了。”
  
   很快,午餐铃响起。自从喜全被砸了土拷和脚镣之后,接桶打饭的任务就落在了我身上。我赶紧拿出床下吃饭的家伙,放在监仓门口等待管教开门放饭。不一会儿,寇队就带着劳动号的人推着饭车过来。在杂役盛饭时,寇队跟我说:“下午你和臧云龙肖鹏飞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吃完饭我让李管教来带你们。”我说了一声“是”,正打算问有什么事的时候,杂役高喊了一声:“七班收饭!”我赶紧把门口的桶拎了进来。
  
   “炸酱面!”肖鹏飞第一个发现午饭和其他时候不同。四哥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的说:“看来要上路一批了。”
  
   我一愣:“四哥你怎么知道?六二六不是还没到吗?怎么现在上路?”
  
   他摇摇头:“不是六二六的人。现在才五月下旬。六二六最早也得等到六月二十一二号才有上路的。现在又不是国家法定假日,改善生活肯定是为了安抚人心。”
  
   “那我们也跟着一起改善?”我还是不解的看着他。
  
   “废话,要是单独给要上路的改善,他们不就知道自己马上就要上路了吗?”四哥笑着看我:“赶紧盛饭吧!咱们也跟着沾点光!天天看着土豆白菜,啥胃口都没有了!”
  
   我点点头赶紧拿起一摞塑料碗奔向风场,那里已经有一群饥肠辘辘的家伙在眼放绿光了。让我最没有想到的是,林杰居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兴奋的盯着我从桶里盛出来香喷喷的面条。
  
   吃完饭,小康和苍蝇负责刷碗,上铺的两个可怜虫趴在地上仔细的擦地。我凑近四哥,小声跟他说:“刚才寇队说让我,还有你和班长一会儿去一趟他办公室,说李管教一会儿来带我们。”
  
   四哥正在点烟,一听我的话当即停住:“妈的,小虎子,咱又来活儿了。”
  
   “来活?什么活?”
  
   他慢慢点燃手中的烟:“中午改善伙食,下午叫我们三个去他办公室。肯定是要把这一批上路的人分给我们一个了,除了这事儿寇队没别的事找我们。”
  
   我手中的烟差点掉在刚刚擦过湿漉漉的地上:“这还要分啊?”
  
   四哥点点头:“以前不分,但是现在看守所人越来越多了,有时候一个监号里可能同时就得上路两个人,这样的话这两个就得分开住,免得互相影响情绪,号里的轻刑犯还照顾不过来。你看这次刀疤如果判了死,他也得分到别的班去。”
  
   “那就是又得我给写遗书?”
  
   “不一定,”四哥弹弹烟灰,“有些人遗书早就写好了,分到新班就是等着上路。最对也就两三天时间就走了。不过今天中午改善,我估计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那咱们班不是已经有三个判了死的吗?还往里扔啊?”
  
   四哥笑了起来:“小林子的日子还早,刀疤今天才二审,喜全更是没音讯了。不是一批走,又影响不了什么,所以肯定得分过来一个。再说了,咱们重刑号不就是这个任务吗?你去跟肖鹏飞说一下,他是班长,得安排一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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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14 08:03    IP属地:未知

肖鹏飞听到我告诉他寇队找我们的消息后,也和四哥一样马上意识到了号里要来即将上路的人。他看了看下铺已经有八个人,新来的进来睡觉太挤怕出意外,于是跟我商量:“大学生,你看现在下铺已经三个带铐子的了,你体格又不好,一旦有什么事你也压不住。要不你和喜全先上去挤两天,让邢耀祖下来睡几天好不好?”
  
   我当即点头答应,可喜全一听这个消息,马上愁眉苦脸的说:“班长,我戴着镣呢,上去下来的太不方便了!”四哥闻言走过来狠狠的在喜全背上拍了一巴掌:“到时候让人扶着你不就可以了吗?再说了,就两三天时间,人走了你接着下来睡!”喜全还想争辩,忽然听到哗啦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李管教出现在监仓门口:“肖鹏飞、臧云龙、张毅虎你们三个出来一下!”喜全只好满脸怨气的点头答应。
  
  
   到了管教办公室,我们果然没有猜错,寇队在看到我们三人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一两天要执行几个人,现在九班有两个同时上路的,分给你们一个。”
  
   肖鹏飞赶紧说:“寇队,您安排我们肯定得执行,但是我们不要炸翅的。”四哥也赶紧附和着:“就是寇队,我们班已经三个带了镣的了,你要再来一个炸翅的,我们可压不住!”
  
   寇队一瞪眼:“狗东西你们跟我谈条件了是不是?枉费我平时对你们那么好!让你们配合我一下,给我弄出这么多条件,是不是还要我今天晚上请你们吃个饭你们才肯?”
  
   “不是不是,”四哥笑嘻嘻的赶紧摆手,“我们是怕到时候一炸翅就压不住。我们哪儿能给您添乱呢!”
  
   “我知道你们班的情况比较困难,已经有的三个死刑让你们够受的,所以给你们一个花案子。他人长得比张毅虎还瘦,你们怕啥的?”说着寇队从抽屉里拿出一盒“一支笔”,递给我们三个人一人一支,“明天早上就要上路了,你们就看一晚上。”
  
   肖鹏飞接过烟,谢过之后问:“寇队,这不是年不是节的,怎么现在枪毙花案子?”寇队撇了撇嘴:“这不是马上就六一儿童节了吗?九班有两个,一个奸杀幼女的,一个绑架撕票的。奸杀那个弄死了两个,强奸六个。我得把他们分开关,所以把轻松点的分给你们。”说着,忽然一皱眉:“你们可不许为难他,马上就要上路的人,你们让人家好好把今晚过了。”
  
   四哥摇头:“寇队您说哪儿去了,我们怎么可能为难他呢!”
  
   寇队听完四哥的话,气冲冲的说:“臧老四你少在这儿跟我装纯洁,你们怎么对花案子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每次队里出事儿都是你们欺负花案子出的事!”
  
   “这个肯定不会”,四哥满脸堆笑,“毕竟明天就上路了,我们再看不起花案子,也不能看不起一个要上路的人。您就放心吧!”
  
   寇队点点头,转脸看看我:“张毅虎,这个明天要上路的也算是个文化人,都考上大学了,假期里发的案子。所以你要多陪陪他,让他把心情放松。一会儿就给你们发过去,今晚你就辛苦点,我估计他会愿意和你聊天。”说着看看四哥和肖鹏飞:“你俩也帮着点张毅虎,我得把他锻炼出来。”
  
   肖鹏飞笑了起来:“寇队,您可得给咱们小虎子减压,早上他还因为小林子哭了一鼻子呢!”
  
   “哦?怎么回事?他们欺负你了?”寇队马上严肃起来。
  
   我慌忙摇头:“没有,他们对我都挺好,我就是觉得心里压力太大了……我没见过等死的人,上次在七班见到的四傻我也就是看了几个小时而已。”
  
   寇队顿时哈哈大笑,拍着我的肩膀:“你也就算个男爷们儿吧!这么点事情至于让你掉眼泪!过一阵子就好了,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说着他看了看四哥:“全二队就你最了解张毅虎,你俩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给你个新任务,张毅虎负责给死囚开导,你负责给张毅虎开导!别让他心里负担太重了!”
  
   四哥嗯了一声:“寇队你放心吧,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他爹我也得好好照顾他!”
  
  
   回到监仓刚把铺盖扔到上铺,监仓门就打开了。寇队了李管教两个人带着一个面色苍白,形如枯槁的瘦小男人站在了门口:“行了赵立志,今天开始你就在七班吧!”寇队指指我:“这是咱们二队唯一的大学生,你要是心里烦就跟他聊,他会照顾你。”
  
   赵立志努力的冲我一笑,回头跟寇队说:“寇队,一会儿把我家里送来的衣服和鞋给我送进来吧,我今晚提前换上。”寇队一点头:“行了你进去吧,先到风场坐一会儿,我跟张毅虎交代几句。”
  
   赵立志拖着重重的脚镣慢慢的往风场走去,直到他走出风场门,寇队才跟我说:“这小子明天早上的断头饭还没说要吃什么呢,你回头问一下。一会儿尽快告诉我。”接着,寇队又从兜里掏出一盒“红塔山”递给我:“他说他最爱抽的烟就是红塔山,这盒烟你保管着,他要抽就给他。记得别给他火柴,要是点烟你给点上就行。要是抽不完,明天早上他走了你就全部烧了,别留着。”
  
   我赶紧答应了一声“是”,寇队不放心的往里看了看,这才关上仓门离去。
  
   走进风场,发现刚进来的赵立志一个人坐在风场的角落一言不发。看到我进来,他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示意我坐下。我从兜里拿出那盒红塔山点燃一支递给他:“寇队说这是你最喜欢的烟,这是他给我的。”
  
   赵立志感激的接过去:“我在二队一年多了,就寇队最了解我。对了,寇队说你是大学生?你那个学校毕业的?”
  
   “L市财经大学数理学院。”
  
   “好学校啊!”他羡慕的看看我:“我当初高考的时候才考到L市理工学院。分数太低,志愿报的又高,滑到三本了。”说到这里,他眼神一暗:“要是当初不出事,我今年也该上大二了,再烂的学校我也认了啊。”
  
   我赶紧换话题:“我的学习其实也不怎么样,就是运气好。我不是L市的人,我们省的分数线要比这边低一些。你别看我学的理科,其实我的理科成绩差的要死。”
  
   他呵呵的一笑:“我也是,我文科好,但是我妈说男孩子学文科以后不好找工作,没办法才学的理科。这下工作也不用找了,唉……”
  
   “你家就你一个吗?”我知道这个话题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
  
   “不算。我爸妈离婚了,后来他们又和别人结婚,和新的那一半一人又生了一个。所以,有没有我都无所谓。”他黯然的摇头。
  
   我赶紧打断他:“怎么会!你妈都能考虑你工作的问题,能不在乎你吗?你二审的时候家里来没来人?”
  
   他狠狠的吸了一口烟,点头道:“来了,全家都来了。我爸我妈,还有他们新的那一半儿,还有他们的小孩,都来了。我都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想以我现身说法,告诉那两个小孩儿以后不能做犯法的事吗?”
  
   我叹了口气说:“你可不能这么想!毕竟你是你爸和你妈亲生的儿子,他们怎么会有这养的想法?你想多了!”
  
   他苦笑着看着我:“你叫张毅虎是吧?我就叫你虎子哥了。虎子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犯法吗?”我摇头:“不知道。你要是愿意讲,就跟我说说。”他忽然目露凶光:“我恨他们!我从五岁他们就离婚了,本来法院把我判给了我爸,但是我爸根本就不管我,我妈也很少来看我!后来他们分别结了婚,就更不管我了!后来我就觉得是他们两个各生下来的那两个小女孩儿抢了他们,从那以后我一看见小女孩就恨!”
  
   他抽了口烟,叹着气接着说:“我本来以前连杀鸡都不敢,就是高考完的那个假期,我和同学一块儿出去玩,就看到了一个长得非常像我妈给我生下的那个妹妹一样的小女孩,我就想揍她一顿解解气,结果拉倒后山水塔里面,我就变心思了。结果又了第一个就有了第二个……唉,现在想起来,我是罪有应得啊!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应该去害那些无辜的小孩儿。我真的是活该!”
  
   我惋惜的看看他,对着这个因为婚姻破裂而性格变异的男孩,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弹了弹烟灰,接着说:“现在我已经不怕死了,我觉得对不起那些小女孩,我活着就是煎熬。所以赶紧上路就赶紧解脱。但是我怕我杀了的那两个小女孩在阴间找我,我怕阎王爷把我打到地狱去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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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14 08:05    IP属地:未知

我赶紧打断他的话:“你听谁说的?枉费你还上了十几年的学,还信这个啊?你要是说转世投胎我还能信,你要说什么阴间、阎王爷,我就是不信。”
  
   他一回头,紧紧张张的摆手:“真的有!虎子哥你可别乱说,我小时候就见过鬼的!不但有阴间,天上还有神仙,还有凌霄宝殿……”
  
   我笑了笑,不再跟他争辩。我没想到一个已经考取了大学的准大学生居然会说出这么迷信的话。他看我不跟他聊了,又转过头,自已一个人默默的念叨:“阎王爷,我其实不坏,你就别惩罚我了把……”
  
   我叹了口气,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先别念叨了。寇队让我问问你,明天早上打算吃什么?”他疑惑的看看我,显然,他脑海里还没有断头饭的概念:“今天晚上的饭还没到呢,怎么就想明天早上了?再说了,这里又不是饭店,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啊?”我一怔,顿时不知道如何给他解释,想半天才说:“这个……主要是所里对犯人都有优待,咱们明天早上改善生活,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我已经点了……”
  
   “我知道了虎子哥,”他打断我,“明天早上是我的最后一餐,所以想吃什么都能吃到的,对吧?”
  
   我本想否认,但是忽然有想不出如何给他解释,只要又点点头:“嗯,你在看守所都一年多了,什么好东西都没吃过。说吧,想吃什么,回头我跟寇队说说去。”
  
   他一摆手:“什么都吃不下。明早上我就吃花生米了,所以吃什么都是浪费。”他叹着气看看天空,“我想吃我爸妈一块儿做的饺子,但是他们不可能为了我这个要求就跑到一起做饭吧?”
  
   “那可不一定”,我帮他接过手中的烟蒂扔到垃圾袋里,“再怎么说,你都是他俩曾经的见证,这么点事情他们会不同意?你要是确定,我这就给寇队汇报!”
  
   他紧紧的盯着我:“可以吗?你是说我真的可以吃到他们做的饺子?”我点点头:“肯定是没有问题,你等着,我问问寇队让不让带进来。”说着,赶紧跑到监仓门口请肖鹏飞按下呼唤铃帮我叫寇队。
  
   没过一会儿寇队便来了:“说了吗?他想吃什么?”
  
   我小声说:“是,说了。他说他爸妈很早就离婚了,现在马上就要上路,想吃他爹妈一起包的饺子。”寇队一皱眉:“这个难办了。按照规定,家里面送进来的东西都要检查的,这饺子怎么检查?难道还找个人试吃啊?”我一愣:“难不成他爹妈还在饺子里下毒?”寇队点点头:“这个不好说,一旦他的父母想给他留个全尸,让他不吃枪子儿呢?”
  
   “那怎么办?他说了半天,就想吃这个。”我急急地问。
  
   寇队想了想:“这样吧,你先别着急,我回去和所长商量一下看怎么办,尽量给他办到。对了一会儿我让杂役把他的新衣服和新鞋子拿过来,你交给他。跟他说:衣服是他母亲买的,鞋子是他父亲买的。”我点点头,转身回到风场。
  
   赵立志看到我回来,赶紧问:“怎么样了虎子哥?他们同意了吗?”我冲他一笑:“你也别着急,寇队已经去联系你的父母了。还有刚才寇队让我跟你说一下,你的衣服和鞋子一会儿给你送进来。衣服是你妈买的,鞋子是你爸买的。”
  
   “他们是一起去买的吗?”
  
   “当然!”我脱口而出“要不然怎么会知道对方买的是什么?”
  
   赵立志面露难色的说:“虎子哥你不知道,我爸和我妈离婚后就很少见面了,有时候我的抚养费我妈都是通过银行卡转账给我爸的。我担心他们又是光打了个电话,就各自去买了。其实我挺希望他们还能在一起的。”
  
   我一愣,随即赶紧说:“我知道,你放心吧!寇队说是他们一起送进来的。既然是一起送进来的,那肯定就是一起买的了。”
  
   赵立志这才算有了些笑容,喃喃自语道:“那就好,那就好……”接着又问我要了一支烟,狠狠地抽起来。
  
  
   赵立志的衣服在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被送了进来,整整一个大包抵到我手上时,我迷茫的看了看寇队:“这里是几套衣服啊?这么重!”
  
   寇队叹了口气:“什么都有了,外衣、羊毛衫、鞋子、袜子、内衣裤,全都是崭新的。唉,白发人送黑发人,能办到的也就这些了。今天晚上我带人进一次监给他开一会儿镣,你让你们号人的准备点热水给他洗洗澡,然后就换上吧!”
  
   我点点头,又问:“饺子的事儿怎么样了?”
  
   “成了,我让人他父母在所里的会议室给他包,明天早上让劳动号的煮了就成了。今天晚上你就辛苦点,多陪他聊聊。明天早上七点不到就提走了。”
  
   “没关系寇队,我今晚就不睡了。明天等人送走了再补。”
  
   寇队答应了一声,看了看监仓里面就走了。我回到风场,把包裹递给他:“你爸妈给你的衣服送来了,真多啊!”赵立志赶紧接过去,微微的笑着说:“他们知道我最喜欢运动服了,所有买的东西都是我进来之前最想要的。”
  
   我笑了笑:“做爹妈的肯定能想到你想要什么。对了,寇队说饺子的事儿也定了。一会儿他们就来石铺山,在会议室给你包好,明天早上就送进来。”他点点头,感激的看着我:“虎子哥,谢谢你了。等我去了那边我一定保佑你!”
  
   正说着话,监仓门哗啦一声被打开。四哥坐在风场门口,一眼就看见了监室内的情况,他先是一愣,紧接着猛站起来:“刀疤?缓儿啦?!”
  
   四哥的一句话让除赵立志之外的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我赶紧跑到风场门口一看,果然,刀疤身上的手铐和脚镣已经被摘了下来。他满面红光的点头,眼泪顺着脸颊大颗大颗的留下来:“缓了!娘的,从早上开庭,一直到下午才宣判!法律确实公正啊!检察院说判的太重,不干了!”
  
   “咋回事儿?”四哥一把把刀疤拽到风场,“这咋还哭了呢?”
  
   刀疤使劲擦擦脸上的泪水:“太他娘惊险了!早上一开庭检察院的公诉人就说量刑过重,我就觉的有改缓儿的可能,但是那个法官就是死等着不判,问来问去的半天!后来那个我扎伤的警察也来了,说当时自己没有穿警服,而且自己也没有带着手铐。怕我跑了就随手拿了一根木棍冲了上去,说我应该是属于无意识下的自卫。”
  
   “你家给这个警察赔钱了吧?”肖鹏飞插话道。
  
   “肯定得陪,我把人家扎的在医院住了十几天,能不赔钱吗?后来那个警察也原谅我了,所以肯在法庭上给我作证。”刀疤张牙舞爪的喷着口水说,“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还想,这下完了,这个法官水火不入,肯定得给我维持原判,没想到下午一开庭,他就宣判了,说‘撤销原判,判处被告人赵峰死刑!’我当时汗就下来了,结果没想到他接着说‘缓期二年执行’!我差点乐昏过去!”
  
   四哥笑哈哈的看着他:“法官说判处死刑的时候,你下来的不是汗,是尿吧!”刀疤赶紧摆手:“四哥,你和我刀疤相处这么久了,我是啥人你还不知道?这下好了,我回来之前跟家里人说了,明天就炒一大盆红烧肉送进来!”
  
   四哥点点头,拍了拍刀疤的肩膀说:“行了,活着就行!你也别咋呼了,咱们班里有个新人明天早上就上路了,你压一压吧!等过几天你到了监狱再高兴去!”
  
   刀疤一愣,这才发现坐在角落里抱着衣服包的赵立志,他悄悄的问四哥:“叫啥名?为啥是明天上路啊?”
  
   “弄了小孩儿的,和你一家,叫赵立志。”四哥递给刀疤一支烟。
  
   “哦,”刀疤点点头,“行,我赶紧收拾东西了,过几天我就得走了,得好好收拾一下!”说着,自己一头钻到监仓里,翻出自己的衣服去洗。
  
  
   回到赵立志身边,他看着我问:“这是改判了的?”
  
   “是,”我从兜里拿出一只红塔山点燃给他,“运粉面的,一审判死了,今天二审给改了。”
  
   “他运气真好,”赵立志接过我手上的烟,“我当初也以为自己二审会改判,但是没想到……唉,虎子哥,今天这会儿我抽着你给我点的烟,明天这会儿,我可能已经上了医学院的解剖台了。”
  
   我一愣:“你也捐了?”
  
   他点点头:“捐了,我爸妈都不管我,就算留了全尸烧了,也没有人给我上个香烧个纸。还不如让医学院的学生学习用,说不定我女朋友还能看见我。”
  
   “你女朋友?”
  
   “嗯,我高中同桌,我俩是高考完之后好上的,她考到了L市医学院临床系,肯定有机会看到我……不过,我的头都碎了,估计她也认不出我了。”
  
   我叹了口气:“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其实我觉得看不到更好。再说了,你既然已经想通了要捐,那用其他的方式也可以活下去的。何必这么悲观?”
  
   他苦笑道:“虎子哥,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过几年就出去了,外面全是花花世界,但是我呢?咱们就说近一点的,你能知道明天晚上吃啥,你能知道明天晚上你还能不能抽到红塔山,但我呢?我连明天中午的世界是啥样都不知道了。”他抬起头,吐出一个烟圈:“我从二审下来的那天就开始算日子,就希望过的慢一点,让我好好享受剩下的日子。但是一天比一天快,一天比一天快。我刚进来的时候,他们知道我是花案子就都欺负我,那时候我就想,赶紧让我死了吧,我也不用过这样的日子了。但是现在我觉得再让他们欺负二十年我都不后悔!可是现在,二十个小时都没有了。”
  
   我无言以对,他转过头问我:“虎子哥,你有女朋友吗?”
  
   我点点头:“有,但是我估计没等我出去,我的女朋友就成别人的女朋友了。”他笑了起来:“你太小心眼了。说不定你女朋友等你呢?再说了,就算是她跟了别人了,你也可以找别的女朋友,以后结婚、生儿子。可我就不一样了,我这辈子碰过的女人就那么几个,没想到这几个女人,不,应该说女孩儿让我上了西天。我悔啊!”说着,他眼泪掉了出来,“虎子哥,我不是后悔死了以后就看不到别的女人了,我没那么色。我是后悔不应该杀了她们,他们无罪的……”
  
   我自己拿出啦一支烟点燃,叹了口气说:“你现在知道错了就好,我看过一些佛教故事,那上面说一个人做了一辈子好事,但是到最后做了一件坏事,还不认错,这个人会被扔到地狱去。但是一个人如果做了一辈子坏事,临终知道自己错了,那这个人照样会上天堂的。你知道国外的监狱为什么有牧师给犯人忏悔吗?就是这个道理。”
  
   他笑着看了看我:“我知道这个道理,虎子哥,你别劝我了,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我点点头,起身拍了拍他肩膀走进监仓,把他一个人留在了风场的角落里。
  
   监仓里,几个人围在正在洗衣服的刀疤旁边兴高采烈的谈论他改判的时,肖鹏飞和四哥两个人不知道在聊什么,一脸的严肃,小林躺在铺位上瞪着眼睛一语不发,而喜全则盯着眉飞色舞的刀疤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我坐在监仓的角落一个人闷声抽烟。从走进石铺山那天起一直到今天,时间才过去了一个月零几天,而我却已经见到了好几个即将生离死别的人。那样的感觉,让我沉重的几乎喘不过气。猛然间,我开始万分思念我的父母,还有我那个虽然凌乱,但是温暖的小窝。我忽然想,如果我没有犯罪,那么我怎么会接触到这么多原本凶残,但现在却脆弱不堪的人?每一个人出生都不带有原罪,也许他们走到今天是罪有应得,但毕竟这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谁有能无动于衷?唉,法不容情,自己作的孽,自己就得承受。
  
   那一夜,我坐在监仓的角落里一语不发,而赵立志也坐在铺位上,呆呆的看着高悬在墙上的小闹钟,一分一秒的倒计时。凌晨四点钟,监道的大门“哐当”一声被打开,赵立志闻声脸色苍白,浑身战栗。他看着我,惨然一笑:“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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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14 08:06    IP属地:未知

下节关注:赵立志的上路和喜全炸号
监仓门在很短的时间内被打开,进来的是寇队和其他两个不认识的管教。一进门,寇队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我:“都准备好了吗。”我赶紧站起身:“都差不多了。其实也没啥可准备的,内衣裤昨天晚上洗完澡就都换上了。就是外衣不好穿,因为砸着镣。”寇队看了看赵立志身上的衣服,转头对刚刚醒来的四哥说:“你们不是挺有办法的吗?怎么隔着铐子就穿不上衣服了?”
  
   四哥显然没有睡醒,迷糊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寇队在说什么,赶紧回答道:“本来是打算让他穿上,但是他家送来的衣服里有一件羊绒衫,太厚了,根本就穿不进去。后来我们想了想也就算了,等提出去卸镣的时候再换吧。”
  
   寇队点了点头,看看正坐在床铺上瑟瑟发抖的赵立志:“我进来看你一眼,你家里昨天晚上给你包的饺子已经送厨房了,一会儿李管就给你送过来。好好吃点,还有什么别的要求现在就告诉我。”
  
   赵立志抬起头:“没有什么了寇队。我在监号里也没有关系特别好的人,昨天和小虎哥也聊的差不多了,没别的什么要求。”寇队笑了笑:“那就行,稍微坐一会儿吧,李管教一会儿就来。”说着,转身走到监仓门口,对肖鹏飞说:“都招呼起来吧,没什么事就聊聊天,今天早上你们可以休息,不用学习。”肖鹏飞赶紧答应,招呼苍蝇叫醒还在熟睡的人。寇队环视了一眼监仓,转身就要离开。忽然,赵立志喊了一声:“寇队!”寇队一回头:“什么事,说吧!”
  
   赵立志低下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对寇队说:“寇队,我进来一年多了,这么长时间你一直都挺照顾我的,谢谢你!等下辈子我会好好报答你的!”寇队点点头:“嗯,谢我就算了,这是我的工作。至于下辈子报答我就免了,一定做个安分守己的好人就行!”说着,关上仓门离去。
  
   赵立志不说话了,他依然紧盯着那个时针已经指向四点十分的小闹钟。再过两个小时,这个鲜活的生命将最后一次踏出这个监仓的门,向着死亡之路走去。此时全监仓的人都看到他正在发抖,而且鼻尖逐渐渗出细细的汗珠。
  
   我偷偷走近四哥,轻声问:“哥,你看他的精神状态,没事儿吧?”四哥看了一眼他,摇摇头:“一会儿肯定抖的更厉害,等武警拉出去的时候就得摊了。你趁这会赶紧去问问他,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事情或者要求,一会儿李管教进来的时候就给汇报了。”
  
   我叹了口气,战战兢兢的靠近这个即将走向法场的男人,并马上从兜里掏出那盒已经被抽的所剩无几的红塔山,点燃一支递给他:“立志,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没有?你赶紧想一下,回头李管教送饭进来的时候我就帮你汇报上去。”
  
   他颤抖着双手接过我递过去的烟,用最快的速度狠狠的吸了一口,那神态就像是我在电视上看到的瘾君子吸毒一样迫不及待。
  
   “没什么了……我……我就是有点……怕……了”由于紧张,他说话已经完全不能连在一起,而且时不时的打冷颤。
  
   “别想那么多,还得很长时间呢!”我尽量组织语言安慰他,“给家里人的信都写了吧?有没有要带的口信什么的?你现在就得想好,一会儿跟管教和法官说,他们才能替你转达的。”他摇摇头:“没……”,接着不再理我,只是呆呆的看着小闹钟,狠命的吸烟。没到十分钟,他就连续抽了三支烟。
  
   监仓门口的小窗户被打开了,李管教从外面递进来一塑料袋热气腾腾的饺子:“接一下,赵立志父母包的。”四哥赶紧接了进来,又亲自从床下的纸盒里找出筷子放在赵立志的面前:“小伙子,吃点吧,这是你爹妈给你亲手包的,香着呢!”
  
   赵立志感激的看了四哥一眼,双手颤抖着拿起筷子夹起一个,细细的嚼起来,嘴里还不住的嘟囔:“十几年了,没吃过……他们一起包……的饺子……”,说着,大颗的眼泪流下来滴到塑料袋上。四哥赶紧递给他一张纸:“擦擦,别哭了!像个爷们儿一样!怕啥的,二十年以后你还是条好汉!你既然来到我七班了,那从七班走出去的就没有孬种!”赵立志抬起头看了看四哥勉强点点头,但是几秒之后,他忽然哭出了声。
  
   “我真的不想死啊……”他悲怆的声音顿时渲染了整个七班的空气,所有人都不说话了,面色难过的看着这个即将上路的,只有十九岁的男孩。
  
  
   过了很久,赵立志终于不哭了,但是颤抖还是没有停止,而且比刚才更加严重。他哆哆嗦嗦的夹起一个饺子,但是怎么都放不到嘴里,最后,他泄气似地把筷子一扔:“算了,不吃了!你们吃吧!”我赶紧把筷子拿起来重新放到他手里:“那怎么行!你赶紧吃了,你爸妈给你包的这顿饺子意义和买的可完全不一样!”他摇摇头:“我真的吃不下了。刚才心里难受,吃下去胃也开始难受了。算了吧,我这辈子没有吃这顿饺子的命了。”说着,把整个塑料袋包起来:“扔了吧,我知道死人饭你们都不吃的。”说着,向我要了一支烟,接着紧盯那个不停转的小闹钟。
  
   时间过的很快,他吃完饭的时候已经接近五点了。我和四哥、肖鹏飞围坐在他的身边一起陪着他抽烟,很久,他终于又说了一句话:“可悲啊,这就要上路了,连爸妈都看不到。我死的太孤独了……”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但是这一次我们都没有劝他,任他痛痛快快的流一次眼泪。好在他知道自己再哭下去一会儿连上车的力气都没有,便很快停了下来。
  
   随着时间的流动,他抖的越来越厉害了。那种状态就好像寒冷的旷野,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矗立于风雪中一样。四哥拿起他的新衣服给他披上,但是依然毫无作用。那是一种从心底散发出的寒冷,再厚的衣服都不能让他停止颤抖。到了后来,他的脚镣也开始随着他的身体一起抖动起来,发出哗啦哗啦的金属撞击声。他面色苍白的看着我:“完了,黑白无常拿着铁链子来带我了。”
  
   四哥赶紧瞪了他一眼:“少他娘的胡说!是你自己链子撞在一起的声音!”我上前赶紧一把堵住他的嘴。因为我们心里都清楚,在重刑号,尤其是有着这么多死刑犯的重刑号,即将执行的人说自己听到了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诡异声音,是一件足以让整个监仓翻天的事。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许说听到了怪异。
  
   好在赵立志说话的声音不大,除了我们三人之外,再也没有别人听到。
  
   时间依然一分一秒的过去,没有因为赵立志暗暗的祈求而停顿一刻。
  
   起床铃响起来了,墙上的闹钟也响起来了,更重要的是,监道门也响了起来。找立柱一把抱起床上自己的衣服,整个人从床铺边上滑了下去。我和四哥两个人赶紧跳下床去拽他,可是却发现怎么样拽不起来。
  
   监仓门打开,三四个武警站在监道里,寇队看了看瘫软在地上的赵立志,大声命令到:“张毅虎,给赵立志把鞋穿好!另外给他把他的衣服拿着!”我赶紧从床下找出他的新鞋给他套到脚上,又从身上找出他抽剩下的,还有一两根的那盒红塔山放在他衬衣兜里,这才喊:“报告管教,已经穿好了。”
  
   “蹲着吧!”寇队点点头,他走进监仓,看了看赵立志:“你还能起来吗?”
  
   赵立志禁闭双眼,一语不发。寇队叹了口气,转身走到监仓门口,对两个武警说:“你们稍微等一分钟,看这样子得不干不净的上路了,我让他们把裤腿绑上然后你们拖出去吧!”说着,从兜里掏出两根绳子:“臧云龙,你叫两个人把这绳子扎在裤腿上!”
  
   四哥赶紧站起来,一招手把苍蝇和小康叫过来:“一人一条腿,扎结识点,快!”两人点点头,用最快的速度便接过寇队手中的绳子就要绑。这时赵立志忽然开始急速的往后退:“不要!你们不要绑我!我不去死!”小康把绳子交给苍蝇,上去用食指和拇指一把扣住赵立志的喉结,瞬时把他按到在地上。四哥快步走上前帮小康按住赵立志,大声喊:“赵立志,你给我冷静点!这不是送你走!是害怕你把屎尿拉到裤腿里!”
  
   赵立志因为喉结被扣住所以根本说不出话来。很快,两根结实的绳子就扎在了他的双腿上。四哥一回头:“寇队,扎好了。一会儿套上外裤,干干净净的,还不难看。”寇队点点头,回头对武警说:“拖出去吧,走是走不了了。”
  
   两个武警几步走了进来,一人一面架起赵立志就往外拖。赵立志哭着:“我不想死啊,我真的不想死啊……你们给我个机会吧,我再也不敢了啊……”但是没有人理会他的哀号,两个身强力壮的武警只用了几秒钟就把他拖了出去。
  
   “哐当!”监仓门被重重的锁上,赵立志的声音也逐渐远去。
  
  
   赵立志走了。这个年龄不大,但是背负有惊天罪名的罪犯被一颗红色的子弹结束了年轻的生命。当然,七班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在那里被枪决的,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尸体有没有被他在医学院学习临床医学的女朋友见到。对于受害人家属来说,他们终于看到恨之入骨的罪犯被依法惩处,但是对于七班这个全部都是犯罪者的集体来说,我们更多的是对这条年轻生命的惋惜。
  
   就如同四哥在赵立志走后说的一句话:“挺好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就犯法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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