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扫雷的世界,没有国家队,没有专业训练,没有职业赛事,参赛也仅代表个人,即使面对国家运动员一般的伤病,也未必能被外人所理解——多数时候,他们坐在电脑前,面对着扫雷软件,单打独斗,为了打败他们自己。
伤病最终没有拦住郭蔚嘉。在成绩低迷的十个月,因为不得不慢下来,他开始慢慢修改了自己的扫雷方式,不再那么追求手速,而是给每一步点击,预留了更多的思考时间——他点击“慢”了,可他的速度“快”了。
直到现在,他玩起扫雷仍有感到手疼的时候,只是程度深浅。但这段低迷的时光,真正让他超越了自己,得以跻身“中国三巨头”,名列国际顶尖之流。
去年,王济芸等到了周丹和黄琪的归来。
周丹换掉了全副装备,在扫雷吧开了复出直播帖,每日记下自己当天的成绩。
而四年后归来的黄琪,也感觉到了圈子的变化。她离开时,大部分人还是瞎扫,几无章法,只看谁熟练、谁运气好。而现在的大家,在认真地讨论各种流派、细节处理、大局观,有了专业性术语,有了完整的指标和体系。
2011年入网的郭蔚嘉,和张先耀等人一起,一直致力于让扫雷技术变得系统、易于传承;2011年入网的王济芸,和吧务们一起,不知疲倦地在做着引导新人的努力;而2012年入网的郭锦洋,则致力于数据统计、录像分析,和林锦帆一起,希望成为国际和国内两个扫雷圈子的纽带。
黄琪现在只敢慢悠悠地玩,但这些方法论,让她在不那么高强度的操作下,也可以勉强追上当年自己巅峰时的成绩。
她如愿实现了四年前的夙愿:人界第一。
期间,郭蔚嘉一直在这个圈子里活跃。“我不想走。我不玩它我还能玩啥。”
时光
2012年,周丹出国前,曾收到王济芸寄来的扫雷明信片。这种明信片自带“扫雷高级局”,可以用硬币刮涂层的方式来玩扫雷游戏。把扫雷明信片寄给另一位雷友,一面写文字留言,另一面是自己的“战果”——就像雷友远距离用成绩打了个照面。
王济芸给周丹、郭蔚嘉都寄过,每张明信片下方,还印有他们的名字——每个雷友都是专属定制。虽然最后他俩都没舍得用,留作珍藏。这都是王济芸自费做的。
专属定制扫雷明信片,王济芸给十几位雷友做过,除此以外还有雷友徽章等
王济芸在圈子里已经呆了6年。虽然至今她仍停留在世界女子扫雷排行榜的前十,但她始终觉得只是女玩家少,运气好而已。
她已经不怎么玩扫雷了。虽然从未宣布淡出,但在趁手的鼠标坏了之后,因为买不到同款,她的手感和状态,就再也没回来。换别人或许早走了,但她仍留在这里,参与和见证着历史。
她见证了早期贴吧的荒芜混沌,炫耀的、作弊的、出现困惑没人理会的;她经历了早年和国际扫雷圈的抗争,国际排行对中国玩家数据的不信任,怀疑作弊,不承认成绩,甚至来自中国的“破纪录”录像都要审核几个月;她眼看Win 8之后,扫雷从“系统自带程序”里消失,新人玩家越来越难有,玩扫雷都快变成一件暴露年龄的事;她关注着移动端的崛起,尽管目前为止也找不到一款扫雷App,足够专业又能做到真正的防作弊,PC端的专业扫雷软件至今仍无法替代。
然而最大的问题仍旧是,当新人玩家再也接触不到扫雷,或者接受不了扫雷这样声画简陋的游戏,那么,扫雷未来的发展出路在哪里。这或许本该不是他们考虑的事,但目前活跃的扫雷玩家,的确也只有他们这些人,以至于,他们不少都能记住彼此的数字ID,仿佛那是他们的另一个名字。
王济芸组织过几次雷友聚会,超过10人就属于声势浩大;半年一次的贴吧赛,有30人参赛就算是盛况空前;根据扫雷网的幕后数据统计,从2012年之后,扫雷网每8个月才能增加1000位新用户,唯一一次注册潮,是周丹的徒弟龚鹏赟在知乎答题之后——然而,由于适逢服务器迁移,网站一度关停了一个多月,扫雷网再次错失了吸引新人的机会。
至今在世界女子扫雷排行榜上,中国女玩家仍占据着前十的位置(截至2017年5月23日)
更别说,很多人也仅是出于好奇,进来窥探一番,感叹下他们的“强”,而后很快关闭网页,返回原来的世界——那么,即使他们做到了“女子扫雷称霸世界,垄断排名前11位”,又有什么用呢?
有人问,“是什么让你们坚持到了现在?”
张砷镓很讨厌“坚持”这个词。他觉得,根本没有什么事情是靠“坚持”做成的。如果人们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做同一件事,那么必然是因为它能使你们快乐,使你们感受到价值和意义。
王济芸没有离开。即使约等于放弃了扫雷,但她依旧像刚接管“扫雷”贴吧时那样,怀有强烈的热情和使命感。
这种热情和使命感的来源,早已不仅仅是“扫雷”本身,而是“扫雷”这个圈,这里的人。
2009年至今,扫雷世界第一、多项世界纪录的保持者一直是卡米尔,一个波兰人,扫雷高级记录31.13秒。他2009年开始称霸扫雷界,将同期的所有对手远远地甩在了后面。独孤求败5年以后,他便不怎么再出现,现在据说沉迷《坦克大战》。
波兰的卡米尔,是扫雷界“Bug”般的存在(截至2017年5月23日)
王济芸记得,最早周丹她们,日常仅能扫出“45-50”秒,很努力才能扫出“40-44”。而当时卡米尔随便刷,都能刷出40-42秒的成绩,在他们眼中,卡米尔还是大魔王般遥不可及的存在。
而现在,“40-44”已成为日常,郭蔚嘉、周丹和张先耀成为了三巨头,“雷帝”开始频繁易主,记录频频被打破,他们三人也都跨过了35秒大关。现在的他们,终于拿到了入场证,开始努力超越卡米尔2013年前缔造的世界纪录。
周丹觉得,她一步步扫到现在,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去向往卡米尔那样的成绩和高度。
三巨头进入顶尖之列还不到一年,他们还在路上。
2017年5月17日,郭蔚嘉在清华大学的拾年咖啡和我见面,邻校北大的雷友饶思源随行。此前,尽管收到过不少媒体的采访邀约,但他从未答应。他也难得有机会像这样,坐下来聊聊他这6年的经历、感受,和雷友们的故事。
现场,饶思源用手机开了直播间,并把地址甩到了扫雷群。直播持续了两个小时,二三十人在看,仍旧是平常活跃的那些人,4843、9672、9061、10638……他们在各自的屏幕前,在郭蔚嘉看不见的另一端,热络地聊得起劲。
临近结束,郭蔚嘉突然懊恼起来。他觉得他应该录音,因为以后,他可能很难有机会再重复一次这些故事。
看了直播的王济芸并不感到遗憾。郭蔚嘉说了他想说的,他们怀念了他们想怀念的,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