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蜗牛大哥家里遭遇不幸，令我想起来了我36岁那年，为父亲写过的一篇文章，从小到大，作文课上我写过多次《我的父亲》，但这次，写完之后，我哭了……

    西塞罗在《论老年》一文中说，“每个人都希求活到老年，但他们又怨恨老年的到来。”人固有一死，退而求其次，也只有希望能活得长久些；可真正活到了老年，却又不免要发出“只是近黄昏”的哀叹了。
    每位父亲都是一本相当质朴的书，质朴到可以作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的生活指南。他又是一本相当智慧的书，字句珠玑，在平易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相互距离的叙述中包含有深刻的哲学内涵，让你在极为家常的氛围中懂得了许多你必须懂得的生活的道理。这，便是父亲的真实写照。
               
    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老了……

    春节晚上全家聚餐，父亲送我一条红腰带。36岁，生命中的第三个本命年到了。在我随口感叹岁月如梭的时候，父亲的眉角抽动了一下。妻子注意到了，在桌下踢我一脚，这个话题就此作罢。
   
    送我红腰带，这不是博学睿智的父亲该做的事，如此这般做了，说明父亲变了。从博学变的迷信，说明父亲老了。

    跟谈恋爱一样，感情中谁先爱了另一个，谁便是输了的。父亲从我一降生起，就成了输家。幼年时代对我关爱有加百般呵护，少年时代对我头疼不已棍棒相加，青年时代为我操心工作事业家庭……如今我长大成人，父亲却变得谨小慎微，甚而有些怕我了。

    说父亲怕我，是很有些原因的。不知不觉中，我在饭桌上可以随意发表见解，而父亲也少了过去的威严，甚至随声附和；父亲抽烟时，偶尔也几乎下意识地递给我一支；妈妈埋怨父亲会发火，我提意见爸爸却往往默不作声……

    父亲怕我了吗？坦白说，我爱极了这种变化。严厉的父亲在我29岁时还曾经在全家人面前将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我脸上，29岁以前的生活就更不用说了。作为一个在调皮中不断成长的习惯了惹是生非的儿子，我挨得打可能抵得上全报社男同志挨父亲打的总和。当父亲放弃这种权力的时候，我的心里是美美地笑了的。

    在最爱我的父亲眼里，我大了。在我眼里，最爱我的父亲老了。

    他没老到打不动我的程度，不打，只是一种借口，一种默认体力衰退的借口。想通了这节，我开始为我的忤逆忏悔。不是我不当打，而是父亲主动放弃了打我的权力，这是对一种威严的放弃，也是对爱的一种转化。从此，我将沐浴在父亲的另一种爱下，体面，而又不失尊严。

    以爱的名义注定输了的父亲也意识到了这种变化，有时他会以近乎孩子气的偏执来维护自己的威严。他不讲理，甚至故意挑起争论，然后以非暴力的定论收场，无论是对了还是错了，他喜欢看到全家人的服从。此时，母亲总是用息事宁人的目光暗示我服从，然后趁父亲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把一条父亲的好烟塞进我的挎包。

    36岁，当我平生第一次系上父亲送我的红腰带时，父亲向我交接了一种威严。同时交接给我的，是一种爱。在他眼里，儿子是自己生命的延续，也是权力与威严的延续。这种移交，带着一种悲壮：谁肯轻易听任自己老去？

    父亲早晚还是要打我的。逐渐老去的父亲将在未来的某天离去，于我而言，那将是精神上的一次痛打，这是父亲留给我的最后一击。那一天，我是注定要号啕的，因为父亲给我的性格是无法用沉默来表达感情。

    如果真的有，请西方的上帝和东方的老天爷让那最后的一击尽量晚点来吧，生命中未必有不能承受之轻，但必有不能承受之重，我必须承认：父亲，我怕您。我怕失去您的爱，也怕您对我最后的重击。
    写完以上文字，我是流了泪的。在父亲健在的时候直言仙逝，是为不孝，父亲，儿子知罪。儿子同时也知道，只要刊登，您是一定会看到这篇文字的，自从儿子任职这家报社，您就成为了该刊物最忠实的读者。如果您看到了，儿子只想让您知道，从我记事开始，您的爱，儿子一直记得，直到您生命的最后一瞬。有了这个理由，您是会原谅儿子的。
[ 本帖最后由 暖瓶 于 2010-12-24 15:22 编辑 ]

是的，每个儿子，在饭桌上都会感受到这个变化。这是一种威严的移交，父亲给儿子的。